司马处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邓有民    阅读次数：21429    发布时间：2013-11-12

十一

司马处走进水务局办公室，见到一个穿着打扮都十分洋气的青年女子正在接电话，他站着等她接完电话。她侧过脸对他来了个秒钟全身扫描，就继续打她的电话了。

“哎呀！艾姐，我给你推荐一款日本进口的化妆品，保你用了一万个满意。瞧我这脸蛋，才用了一星期，就又白又嫩，真像换过肤一样呢。”青年女子边说边对着办公桌上的一面小镜子照来照去，恨不能把脸蛋通过电话机传真过去给艾姐看。

“昨晚的电视剧看了没？哎呀！真的好好感人哦。我是一直看一直哭。我老爸说，难怪我们家的纸巾用得快，原来都让宝贝女儿揩眼泪了！我就是喜欢看韩剧，女演员一个比一个漂亮，男演员一个比一个帅。咹？假的？假的我也爱看。整容有什么不好？证明人家韩国科技发达，如果中国科学家也把中国女人整漂亮了，保险小日本不敢来争我们的钓鱼岛。咹？还争得凶点？去你的！嘻! 嘻！嘻！

“哎呀，我跟你讲，前天我看中了一款日本进口车，老爸本来要买了送我做生日礼物的。可老妈坚决反对，说没看到网上有许多日系车都被砸了呀？还敢买日货？你们父女俩还有点爱国心没有？老爸就说，那就买国产车吧，爱国。我坚决不同意，开国产车，让我怎么面对我那帮小姐妹们？我老爸好歹也是全市知名的房开企业家啊。最后看中了一款德国车，等生日那天就把车开回家。到时我带你逗风去。呵！呵！呵！

   “你自己有车了？男朋友刚买的？好啊，你什么时候有了男朋友的？还瞒着我呐，他是谁？快跟本小姐从实招来！咯！咯！咯！……”

司马处一直站在旁边等着，实在听不下去了，就说：“哎、哎、哎！”

“爱？爱什么呀爱！不会说话呀？”她转过身子凶巴巴地对司马处吼道。然后又忙对着电话说：“哦，不是说你，艾姐，我这里有一个蛮不讲理的上访的乡下人呢。”

司马处上前一把按停电话，生气地说：“小同志，你太不像话了！上班时间打电话聊天，要误事的！”

“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但是口渴了要水喝！”

“要喝水不会自己倒呀？饮水机上那桶水刚换的，够你喝吧？”

“不是我要喝水！是，……跟你说不清楚，你们杨局长呢？”

“开会！”

“我等他！”司马处一屁股坐在靠门边的沙发上，不想跟她争吵。

“去省里开会你也等？”

司马处像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跳起来，说：“咹？！那，副局长呢？”

“三楼，自己去找！”

司马处转身上三楼找副局长，一看副局长办公室的门关着，敲了敲没反应，只得硬着头皮回到一楼办公室，问：“科长在不在？”

“隔壁！”青年女子正对着镜子补口红，眼角也没瞧他一下。

司马处终于找到了马科长，像见到大救星一样。马科长倒十分热情，给他倒了杯茶，听他把百杏村缺水的情况说完，就说这事好办，你写有报告没有？司马处说来得匆忙，没有报告。马科长说，那就没办法，必须要有报告才行，还要到发改局申请立项。司马处说水务局能不能先派个技术员去现场测量，再做规划报告？马科长说，技术员都安排到各项目点上去了，现在实在抽不出啊。

司马处从水务局出来，打算先回办公室去。在电梯里遇到曾贤，曾贤有些吃惊地对他上下打量了好一会，说：“好久没见你了，你去哪里了？”

“咦？你没下去驻点吗？”司马处也吃惊地反问曾贤。

“驻点就是个形式而已，何必如此认真？看把你急成这样！”

“不跟你说了，我得去找瘦猴秘书长，请他帮忙想办法。”

司马处去找瘦猴秘书长，瘦猴秘书长开会去了，他就坐在秘书长办公室等。一直等到下班也不见秘书长的影子，秘书小安说，别等了，秘书长散了会就直接跟市长去了摘星大酒店，今晚有重要接待哩。

司马处只好先回家，老婆见他头发又长又乱，衣服鞋袜都沾满了黄泥巴，胡子拉碴的像个农民。

司马处说：“我本来就是农民！农民的儿子！”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瘦猴秘书长办公室门口候着，终于体会到了秘书长讲的那个憋尿候领导的故事的良苦用心。好在秘书长上班准时，司马处简要地向他汇报了驻村工作，着重汇报了目前百杏村老百姓吃水困难的问题，请秘书长亲自给水务局的杨局长打个招呼，可否派个技术员去实地测量，尽快拿出实施方案，纳入今年的人畜饮水工程解决。秘书长说，今年干旱很严重，也不只是百杏村，现在市消防大队每天都派车给缺水的乡镇送水，人饮工程缓后一点，明天我协调一辆消防车跟你去送水吧。司马处说，要送水现在就走！秘书长斜着眼睛看他：“想不到你也变得这样急性了？”

“不急不行了！百杏村上千口人张着嘴巴等水喝哩！”

十二

司马处坐消防车回到百杏村，就立即和石兴国、杨通德他们商量给水务局打报告的事。最后决定找一个技术员来作个初步测量，报告才好写。司马处突然想起自己有一个初中同学叫车良，好像读大学是学这个专业的，现在103地质队工作。好多年没联系了，不晓得能否找到他？打听了好几个同学，总算弄到他的电话号码。电话拨通了，是个女人的声音：“你找谁呀？”司马处以为自己拨错了号。看着手掌上的号码又重拨了一遍，还是那个女人：“你找哪个？！”司马处只得硬着头皮说：“请问，这个号码不是车良的吗？”“是啊！你找阿良有什么事？”

“哦，我是阿、阿良的老同学，请你让他听电话，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瓮声瓮气的声音：“老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司马冏”

“咹？

“司马冏！”

“咹？”

“司马同！”司马处干脆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了。

“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躲在厕所里抽烟被体育老师抓住在全校通报批评的那个司马同，不，司、马、马、冏！”

“对！对！就是我！”

司马处很快就与老同学见面了。司马处说，上次电话里那女的是你老婆吧？车良狡黠地笑道，手机怎么可以随便让老婆掌握？司马处笑道，那就是相好的？车良说，个人隐私，无可奉告。说吧，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

司马处把车良带到百杏村，石支书、杨会计他们待他若上宾，杀鸡宰羊，把各家好吃的东西都集中来款待他。车良倒有些受宠若惊，把先前与司马处说好的堪测费也不好意思提了。司马处每天天不亮就催促他起床上山测量，车良笑道，你简直就是个“周拨皮”，就差没半夜起来学鸡叫了！司马处说，没办法，口渴，等水喝哩！说完就帮他扛测量仪器，一起翻山越岭，记录数据，整理图纸。用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测量出来了。司马处就请车良起草个可研报告，自己在文字上字斟句酌地修改，一份《百杏村人畜饮水工程可研报告》送到市水务局和市发改局。司马处又请瘦猴秘书长亲自打电话给发改局帅局长和水务局杨局长，请他们能尽快批复实施，早日让百杏村的群众喝上自来水。

报告送上去一个多月了，也没有批复下来。司马处去水务局找杨局长，杨局长说发改局还未立项呢。司马处又去发改局，帅局长抚着司马处后背说，今年人饮工程全部安排完了，明年一定安排，一定安排！说完提着公文包开会去了。“百杏村的群众等水喝呀！”司马处望着帅局长远去的背影喊，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只得请消防大队的宋参谋帮忙，一个星期送两车水上山。眼看已是腊月二十几了，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办年货。奈何老天一滴雨也不肯下，全市有许多乡镇都缺水，旱情越来越严重。司马处除了督促乡里的送水车和给宋参谋打电话外，也是一筹莫展。

干旱一直持续到第二年春天，眼看到了育秧苗的时节，可是没有水打不出田来。司马处和百杏村的群众望着老天干着急。入夏后，才连续下了几场透雨，旱情终于得到了缓解。百杏村人饮工程也批下来了，司马处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而自己也正好要改非了。想到自己在改非前也算干了件实事，心里着实感到欣慰。可是，瘦猴秘书长对司马处说，司马同志，驻村工作就告一段落吧。现在新城区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整脏治乱、建设美好新家园活动，需要到市级部门抽人配合工作。我想政府办大家都忙，干脆再辛苦你一回，活动一结束就让你改非休息！你明天就去新城区拆违大队报到吧。

十三

原来武国年初从乌河县调到新城区任区委书记。“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搞旧城改造。武国在乌河县任县长时就因为城建工作成绩突出，特别是拆迁力度大，别人拆不了的他三天内就能拆平。乌河县大大小小的钉子户都被他拔得干干净净，所以有“拔钉县长”和“武指倒”（手指处钉子户纷纷倒也）的美称。市委考虑到新城区旧城改造严重滞后，才决定调武国任市委常委、新城区委书记。武国这次被提拔和重用除了自己的努力，自然也得到方正和白乐的鼎力举荐。方正和白乐不但荐了武国，还荐了谭空任常务副市长。知遇之恩为大，所以他们四人的关系就更近更铁了。

司马处想起在乌河县督导的事，对谭空和武国都无好感，但瘦猴秘书长既然安排了，自己也不好推辞，遂于当天下午就去新城区报到。他被分到第11工作队，区政法委书记殷威任队长。司马处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大对劲，因为工作队既没有把旧城改造的相关政策宣传到位，也没有很好地与群众沟通对话，更没有组织群众开会，而是一味采取高压政策，甚至暗地里纵容和支持地产商对拆迁户采取威逼、利诱乃至各种恐吓的手段，软硬兼施、各个击破，一旦找到突破口就连夜动用大型挖掘机、铲车狂挖狂铲，所向披靡！谁敢站出来反对就抓谁，“监狱里有的是牢房！”武国说，“谁不听话就抓谁！出了事我承担！”

拆迁工作日以继夜地推进，拆迁现场犹如战场，到处是断垣残壁和瓦砾堆。每当夜幕降临，挑灯夜战钉子户的场面就蔚为壮观。公安拉起长长的警戒线，武警、消防、民兵应急分队以及大批的工作队员们严阵以待，110、119、120等各类公务车辆和大型吊车、铲车、挖掘车一律把探照灯打开，直射钉子户。灯火通明，警笛长鸣，人山人海。在如此高压态势下，哪个钉子户敢冒头？都吓得战战兢兢，惊慌失措，有的甚至尿湿了裤子。对那些突发脑溢血、心脏病、精神病的一律塞进120，对那些吃了豹子胆，竟敢负隅顽抗的一律塞进110，分门别类、有条不紊地进行处理。从来没有什么方案比强拆处突方案更周密更细致更强有力的了。大刀阔斧地拆！拆！拆！不到半个月新城区几乎成了一片瓦砾场。

眼看大功告成，可是就在这骨节眼却出了人命！老上访户、钉子户、刁民曾参老汉在自家屋顶自焚了！人命关天！市、区两级连夜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处理善后事宜，封锁媒体、统一口径、厚葬死者、抚恤亲属、稳控社会……好在处理及时，没有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司马处一连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这是犯罪！是谋杀！是伤天害理！”他自言自语，像一个精神失常者。虽然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但作为一名工作队员，当时他就在现场。他亲眼看到曾参老汉用可乐瓶灌的满满两大瓶汽油倒到头上，然后点燃打火机……

他难逃“帮凶”的嫌疑！强烈的愤慨和负罪感双重折磨着他，使他的精神一度到了崩溃的边缘。他请了病假，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真后悔呀，后悔自己没有一直驻在百杏村，后悔去新城区第11工作队报到……他应该什么都不做，等到自然改非就好了。

正义？良知？信仰？真理？……

司马处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一定要给温家宝总理写信！”他翻身坐起，披衣下床，摁亮了桌上的台灯。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