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房往事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小荣    阅读次数：26388    发布时间：2016-10-09

大学毕业后我只身来了北京，经过几年的漂泊在这片土地上住了下来。我后来买房，跟Ｗ生子，有了小Ｗ，日子过得很快。每到冬天，我会把奶奶接过来，家里面有父母、孩子还有奶奶。冬天的时候奶奶没事可干，Ｗ就买了一厚沓红纸来。奶奶手巧，会剪窗花。所以家里的窗户上、门上一到冬天就变得分外热闹：有小鸟、鸽子、牛、马还有各种的花儿。贴得家里喜气洋洋的。奶奶坐在沙发上，环视屋内四周，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日子行云流水，又一年的秋天，天气渐冷了，我正算计着什么时候接奶奶过来，家里打电话来说，奶奶病了。

奶奶也是脑溢血，晚上起夜的时候没爬上坑，倒在炕边上。因为没有及时送医院，等到把人送到医院，血栓栓在了舌头上，已不能言语。在医院里，我看到小了一圈的奶奶。那是一个头发花白蓬乱，目光呆滞而又瘦小的老人。家里人给她换尿布，抱起来，那么瘦的胯骨，干瘪的身躯。我突然很惊异于一个女人可以从又白又丰满的少女胴体蜕变成如此瘦小枯干的病骸，心里暗下感叹岁月的残酷。

因为大小便失禁，照护的重任又到了妈妈身上。血栓在舌头上，奶奶只能吃流食。她就像一个风中的蜡烛，摇曳的生命烛火忽明忽暗地挣扎，最终还是熄灭了。我得到讣电回到家里时，她的身体已经变凉，摸摸胳膊，又冷又硬，我甚至想抱抱她，因为不管大人的事如何，我那么美好的童年是她给的。妈妈喝止，说这个时候的人年轻人是不能动的。我想起爷爷去世后的身体，那时让我联想起了硬塑料。很多年以后我有一次逛商场，在后退时不小心手碰到了身后模特的手，就像爷爷去世后的身体一样。

他们都走了，曾经在那个家族里热腾腾地生活过。许多年前一大家子吃饭穿衣操持着过日子，可现在他们走了，那些童年真实的欢乐是他们带给我的。除了他们，谁会知道呢。

奶奶临终前，我对于爸爸在奶奶床前例数以前的家事表示不满，人都这样了，一了百了，为什么还这么心存怨怼呢。爸爸在奶奶床前则失控地大哭。埋藏了奶奶，大家晚上凑在一起，说起了三叔，我说我接走吧，我不想让别人称他为王家疯子，而且那是你的亲生弟兄。爸爸没有言语。

我们兄妹几个坐在一起聊天，感慨老家没有亲人了。讲爷爷的去世，讲小时候的故事。

立国哥说，你记得么，爷爷从银行回来，他骑的永久自行车中间的布袋里总是放着一包猪头肉或者一只烧鸡，带回来一起吃，用草纸包着，那味儿香得啊，现在想想都馋。

哥哥说，你记得么，我们兄弟几个在炕上睡懒觉，早上不起。爷爷从银行回来，用手伸到被窝里拧了我胸口一下。我一会儿睡醒了跟爷爷说，我梦见去森林里，胸口被蛇咬了。

我说，那时候听说四叔很喜欢我，喜欢把我抱在怀里，发婶还记得他的动作，喂我吃面条的时候把面条缠在筷子上，嘘凉了喂我。

那时候我们打纸牌，我问三叔：你认得么？，认得，这是娘娘，你也是娘娘。疯傻的三叔那时对我说。

可是，我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回想那个年代了。也许不是那个时候有多美好，是因为回忆太美好。

每年春节或者家里有什么事，我会回去，但老家很少回了。每次去大舅家办事，路过奶奶的村，我想去看看，哥哥都说怕见了村里人还要打招呼，进屋坐坐，太耽误时间，没让进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