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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在限制的刀锋上舞蹈
信息来源:《小说评论》    作者:    阅读次数:29074    发布时间:2018-04-24

尝试在文本边缘的突破,是我几十年一贯追求的目标

张清华:刚才这番话让我想到一个问题,显然在您的自我意识中,不纯然是一个小说家这类意义上的作家,而是一个跨越文类界限的作家,也许您从来没有把自己局限在某一个文类领域当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种考虑?因为之前作为读者知道您写小说的同时,偶尔会写一点“打油诗”,也写了几部话剧,但是最近感觉您又在文类方面扩展了很多,有很多变化,尤其从话剧伸展到戏曲领域是很不一样的。是基于什么样的一种自我意识和自我设想,才会有如此变化?

莫 言:有时是形势所迫。像上世纪九十年代写影视剧本,那会儿是为了赚点儿钱贴补家用。但后来发现得不偿失,费劲巴力写一个电视剧本,确实拿到点钱了,但这个剧拍完跟你就啥关系都没了,如果耐下心来写一个长篇,那就是你的作品。但多种文类的体验对一个作家来讲非常重要,文本的融合、嫁接,在边缘方面的突破,是我多年来一直坚持的一种写作理念。

《檀香刑》当然是最典型的小说文本跟戏曲文本的交融。你可以说它是一个小说化的戏曲,也可以说是一部戏曲化的小说。第一,小说里的人物写的是戏班子的班主,小说里的人物思维都是戏曲的思维,他经常把自己当作剧中的人物来思维,因为他演戏演多了,也分不清究竟是人在戏中还是戏在人中。另外我在写的时候,小说的人物也都是脸谱化的,都定性了,像女主角孙眉娘那就是一个花旦,孙丙就是一个铜锤花脸,钱丁就是一个老生,钱丁的夫人毫无疑问是一个青衣,不会让她当老旦。刽子手赵甲有人说是一个小丑,我觉得小丑就把他降低了,他应该是类似于曹操那样的白脸的净,白花脸,二花脸。这些人物本身就是脸谱化的,小说中主要人物的职业也是演员,里边大量的台词跟叙述语言是混在一起的,比如说孙丙在树林藏着望到他的家园,滚滚的浓烟升起,自己的老婆孩子被德国人凌辱、枪杀,这时候他心里面的感受,不由自主的变成一种泣血般的歌唱,大段大段的、慷慨激昂的、悲愤欲绝的唱词就变成他内心的活动。任何思维都是语言的思维,没有无语言的思维,而孙丙的思维都是戏曲化的,他用戏曲化的台词来思维。所以从语言学的角度研究《檀香刑》,可能也是有意思的。另外,地方戏曲的语言,是口语化的,是重复累赘的,同义反复、颠倒次序、为了押韵而生造新词,这些现象比比皆是,如果按照标准的语法来衡量,那所有的剧本都有问题。

在《蛙》里面我也做了一种尝试,就是让最后的一部话剧变成小说的一个章节,利用话剧这个章节跟前面的小说文本形成一种互文的关系,或者是互正其谬的关系。小说文本、话剧文本有意识地形成误差,到底是小说文本为准还是话剧文本为准?留给读者思考的空间,从而增加了这部小说的不确定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也是一种结构,也是我在写《酒国》的时候所说的,结构就是政治,因为叙事的不确定性,使故事显得扑朔迷离,真假难辩,梦与现实混到一起,既增加了读者阅读时的思维空间,也是对作家叙事功力的考验,同时还有别的方面的优点。尝试多种文本的嫁接、融合,尝试在文本边缘的突破,是我几十年一贯追求的目标,这一次是先多方位的尝试,然后再回到小说创作中来。

近年来我写的作品,有短篇小说、中篇小说、长篇小说、小小说,还有散文、电影剧本、电视剧剧本、话剧剧本、戏曲剧本、歌剧剧本——歌剧写了《檀香刑》剧本,当然,还有前面提到的诗歌——惭愧,请诗界大神们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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