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记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肖德良    阅读次数：27289    发布时间：2020-04-23

也好，找个知心的人，倒一倒内心的苦水，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就对她说起了最不想说的往事。

我们先是开了一个学生店，生意马马虎虎。有一段时间，为孩子们炒洋芋，炒糯米饭，每天早晨三四点钟就要起床。我觉得长期这样不行，得想个办法。正好遇到一家房开公司在县城卖房子，铺天盖地的广告诱惑着，心就动了。我们拿了买断工龄的钱，以按揭贷款的方式买了商场里的一个商铺，心想，也算是买了个岗位。没想到，那家公司连进出商场的通道也一起卖了，外面全是门面堵着，里面成了个黑洞。当初，合同又没注意看，好多人都上了当。我终止了和银行的贷款合同，商铺归了银行，买断工龄的几万块钱就打了水漂。前些年老听人家说下海经商，如何如何。商场如战场，没得经验，几口水就把你呛死。

我想把店也打了，爱人死活不同意，她说，打了做什么？我说该有的，就该有，命中只有三颗米，不怕你终身做马牛。像这样熬下去，绝对找不到钱，反而把人拖跨了。有的活，人家可以干，而我们就不能干，因为你身体不好。天生我才必有用。我还是相信那一句古话，我不甘心读了几年的大学，最终就是个卖洋芋的结果。她说不过我，就打了。

那年春节期间，居委会的找到我，叫我爱人去扫大街，工资五六百，还交养老保险。我说不去，她生气了，大声喊道你他妈的死要面子活受罪，把嘴巴缝起嘛，让孩子也去捡垃圾！没想到，一向忍气吞声的她，发起脾气来也那么大，好几天都不理我。

她上街之后，一家保险公司招业务经理，我去了。进去才知道，公司只是给了一个台子，什么经理、总经理，全靠自己的努力。对于我这个长期搞技术的人来说，是一个挑战。刚开始，不适应。那里的工作，其实就是一种服务，靠耐心，也凭良心。保险公司的几年，练了一张嘴，忍着白眼和冷脸，挣了点钱，就在你的对面买了一套房子，日子总算比过去好些。爱人也不扫大街了，搬到遵义后，就到海尔一家公司打工。

去年以来，保险市场烽烟四起，竞争就跟打仗一样。另一方面，政府对城乡居民在养老、医疗方面的保障政策也开始启动了，农民一年交十块、居民一年交一百多块就可以报销一半的医疗费。一年交点养老保险金，到时候就可以领工资。那些在私人企业打工的，企业不给他们买保险还脱不了爪爪。保险公司的业务越做越难做，我就退出来了。

——不过这是主动辞职，不像当年，被动下岗。我们现在的胆子比过去大多了，我自嘲道，夏刚，你说我这名字有多难听啦。

有一天，我到一家食品公司做业务，看到那些工人穿着工作服从臭熏熏的厕所出来，手也不洗，就上了生产线，手上的指甲又黑又长。在库房，还发现一个员工正在对着白花花的面粉撒尿！那家公司的产品走低端市场，主要面向学生。想到那些人从厕所里出来的样子，想到那个龟孙子面对面粉撒尿的恶心，再想到天天问我要早餐钱的孩子，感到一阵阵特别的可怕！

食品质量安全管理是我的本行，说不定哪天来到这家公司，还可能找一碗饭吃，起码对该公司进行规范操作，完善管理，为社会提供安全食品发挥一定的作用吧，我想。

果然不久，我就在这家公司找了一份差事。生产现场原来那种胀乱差的问题得到了纠正，那个在面粉上撒尿的恶棍被我开除了，员工个人卫生的状况也得到了改善。但是这些年来，国家对食品安全的要求越来越高，质量管理的技术和难度都比过去复杂得多也深刻得多。这些年来，由于中断了学习，过去的老本已吃不消了。什么ISO9000、HACCP、QS等等，我得从头学起。

一天早晨，我摸到食品成份调配间检查卫生，看到老板娘正在往不锈钢桶里肆无忌惮地添加柠檬黄，增筋剂和抗氧化剂。别看这间小屋又黑又脏的，这可是该公司高度保密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那个死婆娘就接二连三地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由于对昨天闯入禁区的顾虑和今天莫名其妙的紧张，对她那些连珠炮似的问题没有完全答对。

一个三十岁不到女人，竟然使我下不来台。开始，只听她用一腔外地土话咿哩哇啦一通，没懂。看那样子是生气了。果然，她操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对我说：

你们贵州人啦，就是黔驴技穷，还工程师呢。人说贵州人是三无人员，我看你不只是三无人员的问题，对于你，还得加上一无……

我知道她所说的三无是指什么，不就是骂了我们成百上千年的天无三日晴那些鬼话吗？没想到在她的嘴里还有一无，还有一无是哪样呢？我问。

她冷笑一声，说人无三分能！

我顿时气得火冒三丈，你他妈的不要跟老子天一句地一句的，狂什么呀？老子当劳模、当工程师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穿开裆裤呢。

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她歇斯底里地喊道。

半响，她又说，你们这种人啦，毛病就是心理不平衡。事情不好好的做，天天就想到抓人家的辫子，天天做着重新端起铁饭碗的美梦。告诉你，不会有人要你们了。世界就是这样没有理由，有什么办法呢？瞧你，一天到晚总是用一双斜斜的眼睛瞟着别人，都下岗了，还神气什么？夜郎自大的心态随时都挂在脸上……怎么啦？不服气？

去你妈的！我把还没有编完的质量手册啪地一声扔给她。别以为虎落平阳受犬欺，告诉你，虎落平阳也是虎，你可不要来欺侮！把钱算给我，老子不伺候了！气得她一双熊猫眼瞪着我，跟个卡通似的。

信不信，试用期的工资我不发给你？

已经来不及了，我说，没有三下两下也不敢穿褂褂，量你也不敢。不信你就试一下，你们那些违反GB2760标准的窗户纸已经被我洞穿了，还有，我不相信你有点钱会比中国的法律还要大。

——小孙！小孙！她气急败坏地喊着，你把辞退通知书拿过来。小孙应声而至，狗咬狗的咕哝了一通，最后，小孙说夏先生，你去吃早餐吧，我跟吴总商量一下。

直到下午人们都下班了，这位吴总才飘飘缈缈地踱进我办公室，满面堆笑地说夏先生，上午的事情您可别往心里去了，我也是一时冲动。我收回上午对您的不礼貌，如果您还要继续帮我的话，我高兴，如果您不愿意继续呢，也随您高兴。

我说高兴，还要继续干。她沉吟片刻，又说不过我们这里工资太低，也知道留不住您这只猛虎，为了不耽误您的时间，我愿意给您双倍的赔偿以支付您的工资，您看如何？

不就是因为发现了秘密而要赶我走嘛，没关系，把钱结算给我。

她立即从兜里摸了一把红钱，数了有数，5000，您在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