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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喂那条狗，又蹦又跳，平时似有灵气。余春儿每回回家，它都要远远的跑去接他，每回要走，又远远的送。去年三月间，却突然不见了。一家人到处好找。余春儿回来，居然在菜花丛中把它找到了。见它又脏又臭的样子，就拉到河边去洗澡。没想到河风吹来，河水一响，那狗日的就发了疯！一嘴给他咬在手上。他妹妹余晖气得一锄把它打到河里，几经挣扎，竟然淹死。回头查看哥哥的伤，咬在手上，几颗牙印。余嫂见伤势并不重，又是自家狗咬的，也就没在意。
没想到三月间的伤七月间就发了，把他送到哪家医院都说医不好。余嫂急得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就跑去金鼎山求菩萨，等她回来时，人已经冷了。医生说余春儿咽气时还要人找绳子把他捆好，免得在他受不了的时候伤到他妈。
余嫂只见医生嘴巴动却没听他说什么，看到儿子面前的被子都被撕烂了，顿时昏倒下去。等她醒来，一把抓掉手腕上的吊针，又是捶胸又是撞墙跟疯了似的。她嘶声沙气地哭着责怪自己，没想到自家的狗不认自家的人！她说，要是正月间不把狗藏起来就好了，都是老天不睁眼，有意让她遭报应。那天她搞得天昏地暗的，整个医院都为她难过。
树身讲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水华坐在一边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几只蜻蜓没头没脑地来回奔波着，两只蝴蝶，互相依偎在刺梨花开的花蕊中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人都要死了，还去求菩萨，真是笨得要死！”水华无话找话说。
树身说：“一个没得多少文化的人，在她最没得办法的时候，她不做这些还能做哪样？遇到这种事情等于天塌了，她连活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你说，她哪还会想到跟你说好话呢？”
水华说：“又扯到我身上了是不是？”
树身没理他，继续说：“她还瞒着她外婆呢，外婆晓得了也活不了。还有，在浙江的老余，等他回来还不知跟他怎样交代。”
“交代？哪样交代？”水华烦躁地说，“狗要发疯，无可奈何。人死了只怪他只有那点阳寿，又不是跟他整死的。事情都成这样了，怄也好悔也好都是多余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哼！要怪就只怪她当初不该不听你的话！不听村长的话！”
“不用这样阴阳怪气的，人家的事情你说的轻巧，你要是……”
“我呸！你不要把这些倒霉事往我身上扯！我不听，忌讳。”
“你不要那么紧张嘛。”树身说，“我只是想，家家都挂不起无事牌，人人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换个角度，就好理解了。”
“可是你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市场经济，平等交易，天上不落馅饼，各有各的事情。一个小小村官儿拿钱不多管事不少，你知道你们家最累的是哪个吗？就是我姐！大事小事全归她，你倒好，在外面都是大公无私。”
树身一把打掉脸上的蚊子，留下几道红色的指纹。他掩饰着脸上的表情，申辩道：“我是那种人吗？你以为我不烦啦？计划生育，产业调整，农药种子，鸡毛蒜皮，头都搞大了。”
水华讥笑道：“你烦哪样？那么高尚，抽水打田的时候招呼这家照顾那家，自己的田里干咂了口也不管。你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一个好干部。”
“你不要那么洗刷我。一个人做点好事，好比存了一份公德，帮助别人等于帮助自己，至于说做了好多事，需要好多回报，可能和你那个市场经济算不清楚。人与人之间有个好的情分，自己也不感到孤立，你不是问我图哪样吗？就图这个，你看可以不？”
水华戴上墨镜遮住脸，以挡住树身的目光。他站起身说：“好了好了，我说不赢你，服你了可以吧？走！上车！赶路！”
两人轻松地跳上车头，“突突”两声，这辆灰白色的福田轻卡，又在沙滩河边平坦的水泥马路上奔跑起来。
今天的买卖做得特别顺利。余嫂的西瓜卖了个好价钱，水华的鱼落地就没了，藕根的价格也稳中有升。时间过得特别快，两人办完事就往回赶，太阳却偏到樱桃垭的西面去了。家乡的景色徐徐而来，稻谷、荷花、苍翠的山林和婆娑起舞的杨柳次第而过。薄暮中，一行白鹤拍打着悠悠的翅膀穿行在河水和青山之间。余嫂家的房子被夕阳镀上一层金红色的流光，玉带般的沙滩河饶过青山，饶过田园，从容不迫的流淌着两岸的故事。
树身的手机忽然振动几下，是水莲打来的：“早晨我到余嫂家，她正在余春儿的坟上哭。她拿着昨天余晖带回的录取通知书哭了一夜，是科技大学的，她拿到坟上烧了。余嫂说，春儿是她害死的，没想到自家的狗会咬自家的儿子，她一想起他的眼睛就害怕，晚上做梦，尽是狗咬她。两天不见，头发都白了，她说她不想活了。”
树身一时感到无话可说。不知情的水华把屠洪刚的歌声调得声泪俱下：“我心中，你最重，我的泪，向天冲……”
电话里响着水莲的呼唤。许久，树身才从迷蒙中回过神来，重新拨动水莲的电话：“你告诉她，事情都过去了，难过也没用， 身体要紧，不要一人倒全家倒。那些敌敌畏耗子药之类的东些给她甩远点。还有，也不要到处讲了，跟个祥林嫂似的。”
“晓得了。”水莲回答道，“她现在要好些了，中午吃了点稀饭。你们要多久回来呀？”
树身说：“已经回来了。”
“她说，昨天下午摘瓜的事她也看到了，只是身上没力气，站不起来，没能打招呼。她说等两天要请大家吃顿饭。你们过河来吃晚饭吧！她要把运费算给你们。”
树身觉得鼻子有些酸，顺手关掉了水华的《霸王别姬》，声音颤抖地说：“回来就把帐结给她，晚饭就不吃了。”
水华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问他怎么啦？树身说没什么。
水莲又说：“她家菜园子的海椒红了，落得遍地都是。春花、何旋、还有黎小秋，我们几个给她摘了叫她明天背去赶场。这一阵我们正和她一起打她家的花椒。”
“好！好！好好好！”树身连连说。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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