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歪脱贫记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那志奎    阅读次数：47068    发布时间：2020-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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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李美丽带着丈夫赵大炮和村长吴通才的“指令”来到求歪的合作社。抬眼望去，优质的黑麦草种满100余亩的饲草基地。微风过处，绿油油的饲草随风摆动，行走其中，仿佛置身草海。六栋养殖厂房错落有致地分列在产业路两旁，厂房里求歪、杨老条、吴老宝正在铡草、扫圈、喂食，忙得不亦乐乎！“哎呦，求歪叔你可真行啊！不建住房建厂房，不讨婆娘管牛娘。看看，世道真是变了，如今这人的生活哪里比得上这些牛呀！”说完，李美丽哈哈大笑起来。“嫂嫂来了，请坐。”求歪递过去一根板凳请李美丽坐下。“求歪叔，你把村里的牛管得好好的，倒把村的人给忘了。你知道吗？人家三个村给我们和平村下挑战书了，说下个月牯藏节，非得要和我们比唱歌。我们家全能说，我们和平村什么时候落后过？所以大伙委托我请你们F4组合亮亮嗓子，杀一杀别人的嚣张气焰。”东拉西扯地说了一箩筐好话后，李美丽才把组建歌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求歪知道李美丽说话喜欢添油加醋，但还是把组建歌队的事答应了下来。合作社那么忙，组建歌队一分钱都没有。杨老条、吴老宝觉得很吃亏。求歪只劝导他们一句：“忙点好。”

从此，求歪白天管牛，晚上就召集姜大力、杨老条、吴老宝他们练歌。杨老条练低声部，吴老宝练第二个声部，姜大力练第三个声部，求歪练最高的一个声部。他们四个人本来就经常在求歪的火炉房唱歌，经过半个月的磨合，演唱传统唱腔的苗歌已经游刃有余。征求了村里老、中、青三代歌师的意见后， 求歪选定牯藏节参赛的歌曲是《走向美好生活》。这首歌以花衣苗创业歌《世间为何有万物》为蓝本改编而成。歌词的大意是：“只有种谷子，我们才有饭吃。只有种棉花，我们才有衣穿。只有种杉树，我们才有屋住。只有跟党走，我们才能过上美好的生活。党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她像母亲一样，用甘甜的乳汁哺育各族儿女。党带领我们战脱贫、奔小康，我们从此过上了美好的生活。”

距牯藏节还有五天时，赵大炮和吴通才召集全村的村干、寨老、歌师商量去高明过节的事。李美丽觉得自己组建歌队有功，也跟着来。大家提议，求歪他们试唱《走向美好生活》。四个人一亮嗓子，那婉转动听的曲调，仿佛把人们带到了高山之巅。金黄色的稻穗铺满层层梯田。洁白的棉花盛开在希望的田野上。一棵棵挺拔的杉树耸入云端。美丽的苗寨没有闲人和懒人，大家在党的领导下团结互助、艰苦创业，携手走进幸福美好的生活。

歌曲唱毕，大家意犹未尽。村里的歌师认为，《走向美好生活》这首歌用传统唱腔演绎，又赋予新时代的内容，是一首脍炙人口的好歌。“歌选得对，紧扣了战脱贫、奔小康的主题。歌选得好，唱出了我们苗家走向美好生活的心声。”吴通才说。“哈哈，用这首歌去参加比赛，肯定能拿第一。谁还能用传统唱腔来唱苗歌呢？”赵大炮高兴地说。“美丽村的刘二美也会用传统唱腔唱歌。”顾巧巧的一句话给大家浇了一盆冷水。她说：“刘二美是美丽村大丽寨的歌师。她的父亲刘老五是四村八寨最著名的歌师。老人家去世前把一肚子的苗歌全部传给了刘二美。”听到有个竞争对手，赵大炮打了一个冷颤：“得得得，半路杀出个刘二美。这回拿第一难说喽？”听了顾巧巧的话后，求歪顿觉遇到了知音。他说：“用传统唱腔演唱苗歌是一种文化自信。以前我们不敢穿自己的服装去大同镇赶场，怕被人笑话。而今呢，我们的民族服装畅销全国，一套可以卖到一万多块钱。以前许多小孩不敢取苗族的名字，怕被人看不起。现在学校里很多小学生都有了自己的苗族名字。这是为什么呢？我们苗寨富起来了，我们也自信起来了。”求歪的话赢得了现场一阵热烈的掌声。

“刘二美今年该有34岁了，他还有个女儿今年8岁。虽说二美歌唱不错，人也长得不错，可惜命不好。她从大美嫁到大丽，生下女儿仰阿莎后，丈夫就去世了。她是克夫的命相，她一说话脑门就现一个‘王’字，那是母老虎啊！”和平村71岁的歌师潘银花跟刘二美的父亲刘老五学过歌，比较熟悉刘二美的情况。“潘奶奶，莫要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刘二美是母老虎，我们求歪叔就是打虎的武松。比歌谁怕谁呀，比得赢最好。比不赢干脆就把二美娶回家。我们还是赚嘛！”李美丽的话，引来一阵欢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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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十月十八，七年一度的牯藏节如约而至。和平、美丽、富强三个村的村民齐聚文明村高明苗寨。高明的男女老少都穿上节日盛装，家家户户杀猪宰牛招待客人。江正义在求歪的帮助下，通过养牛发家致富，如今已结婚生子。他早就打电话邀请求歪到他家过节。当天，和平村代表队在赵大炮和吴通才的带领下来到高明。只见寨门摆下十八道拦门酒。贵客一到，第一道拦门酒的歌声响起来了：“和平杉树高又长，只有茶叶香四方。杉树虽能建房子，唯有茶水暖心肠。”求歪等歌师回敬道：“虽说茶叶香四方，杉树也能暖心肠。若是人人栽杉树，一片绿茵子孙享。”进入第二道拦门酒，高明的歌师唱道：“杉树不嫌茶树低，愿用树枝遮阴凉。一杯淡酒敬贵客，招待不周心莫伤。”求歪等又回敬道：“好酒一杯暖人肠，盛情款待不能忘。杉树已懂茶树意，不在身旁遮阳光。”你方唱罢我登场，十八道拦门酒后，客人才得以进入高明。当天早上，求歪在江正义的盛情邀请下，到他家吃早饭共叙友情。

中午是踩歌堂活动。芦笙场上，四村八寨的女同胞们身着节日盛装按照老、中、青、少的顺序围成一个象征团结的圆，大家和着芦笙乐师的节拍翩翩起舞。芦笙场的中央坐着四村八寨德高望重的老人。凡是娶四村八寨姑娘的“女婿仔”“姑爷佬”都要在芦笙场上为踩歌堂的女同胞们和围坐的老人每人发1元、5元、10元、20元不等的答谢钱。在四村八寨出生、长大或受过寨老教育的青年男女，也要发答谢钱，感谢老人的教育，感谢同伴的陪伴。当天，求歪和江正义一起到芦笙场发答谢钱。当发到刘二美时，江正义介绍道：“哥哥，这位就是四村八寨的百灵鸟——刘二美。歌美，人更美，你要给她多发几道答谢钱呀！”求歪早就听说过刘二美的大名，只是未曾见面。仔细瞧时，还是真是一个大美女。柳叶弯眉，殷桃小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仿佛会说话，略显丰腴的身材在文静的气质中增添了几分妩媚。看到刘二美后，求歪一下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刘二美比较大方，她说：“求歪哥，别听这个刘不正的。”两人含情脉脉，在心底各自有了好感。

晚饭后是苗歌比赛。只见戏台前张灯结彩，早早等候的人群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首先登场的是东道主文明村，他们的比赛曲目是《苗寨好风光》。第二歌登场的是富强村，他们演唱的是花衣苗的经典曲目《仰阿莎》。求歪、姜大力、杨老条、吴老宝代表和平村第三个出场，他们用传统唱腔演唱《走向美好生活》将整个比赛气氛推向了高潮。现场观众被求歪他们四声部、无伴奏的演唱风格深深折服。最后一个登场的是美丽村，刘二美带领歌队演唱了一首《灵水江我的母亲河》。歌词大意是：“灵水江啊，我的母亲河。我们沿着您的足迹，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我们沿着您的足迹，开荒造田、打井造屋。我们沿着您的足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您灌溉了苗寨的万亩良田，是您滋润了苗家的幸福生活。”这首歌的歌词充满诗情画意，也传承了苗歌中的传统唱腔。它与《走向美好生活》不相上下。后来经过组委会评定：和平村和美丽村并列第一名，东道主文明村第二名，富强村第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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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牯藏节与刘二美相遇后，求歪对她一直念念不忘。在合作社做事时，他总提到刘二美，说什么刘二美坚持传统唱法实属难得，是四村八寨歌声最美的歌手。同伴吴老宝看出了求歪的心思，他说：“求歪哥，白天思念月亮，夜晚暗恋太阳是没有用的。若是喜欢刘二美，可以约她到游方场来对歌。”杨老条也觉得合理。求歪嘴上推辞，心里巴不得按吴老宝说的去做。

美丽村共分大美和大丽两个自然寨，大美180户，大丽120户，大美、大丽隔着一条灵水江，村委会设在大美。美丽村在和平村的下游，两村相隔不到两公里。美丽因有三万余亩楠竹，被誉为“楠竹之乡”。一排排整齐的吊脚楼依山而建。弯弯曲曲的青石板路四横八纵地穿于寨间。村子的四周栽满翠绿的楠竹。微风过处，楠竹随风摇曳，吊脚楼在云雾中忽隐忽现。别有一番“白云深处有人家”的诗情画意。

四村八寨的每个苗寨都有一个游方场。男女青年社交和恋爱主要是在这里进行。传统节日集会或农闲时节，男女青年都会聚在游方场对唱情歌，谈情说爱。对歌或闲聊时，除了用委婉动听的歌声向对方表示倾慕外，如某女青年对某男青年有意，则不时呼唤他的名字或不时向他丢小石头或小木棍等。若男方亦有意则不搭话，而是回丢小石头、小木棍等物。对歌散场后，女青年会偷偷扯一下自己中意的男青年的衣服。被扯的男青年借口与同伴分手，悄悄返回女青年家中或约会地点再次相会。多次交往后，男女双方互赠绣帕、银饰等定情物，才可以结婚。

牯藏节后的第二年，农历二月初二，是四村八寨相约游方场对歌的日子。在吴老宝的穿针引线下，刘二美和同伴答应这一天相约与求歪他们对歌。早饭后，求歪约上杨老条、吴老宝，穿好家里的土布衣，戴上头帕，沿着灵水江的山路向大丽走来。姜大力因为要在学校上课所以没来成。大丽游方场在寨子的最高处，是一个占地半亩的草坪。游方场的东西两侧各自摆有石桌一张和石凳八根。四周栽满桃树、李树、杏树，更远处是翠绿的楠竹。眼下正是百花齐放的时节，桃花、李花、杏花争姿夺艳，香飘十里。

求歪他们未踏入大丽游方场，动听的苗歌顺着山路飘了下来。“百花齐放游方场，最怕采花负心郎。郎来栽树娇来帮，若来采花莫登场。”求歪三人来到游方场后，只见刘二美和两个同伴端坐在西侧的石凳上。她们身着苗族便装，一边做刺绣，一边唱着歌。求歪三人在东侧的石凳坐下，亮开嗓子唱道：“百花丛中娇最艳，赛过织女天上仙。今朝牛郎会织女，比翼双飞到天边。”歌毕，刘二美一个人亮开嗓子，回敬了一首。她唱道：“嫁人不嫁读书郎，只肯读书不垦荒。文章虽能传千里，只有谷米饱肚肠。”求歪知道刘二美的歌指向自己，他一个人亮开嗓子唱道：“本想读书走四方，无奈家贫回家乡。混迹村寨逗人恨，躲去深山养牛羊。”歌毕，刘二美心里想，求歪把心里话都唱出来了，难道自己的歌伤到他了吗？她没有对歌，只是不停地做刺绣。求歪心里猜出了一二，邀上吴老宝、杨老条一起向游方场的西侧走来，他们在耳边商量一会儿后，齐声唱道：“牯藏节里踩歌堂，看见娇妹心发慌。当晚赛歌失方寸，娇妹知否哥心肠。”刘二美她们也在耳边商量一会儿后，齐声唱到：“那晚赛歌郎心慌，肯定怀有鬼心肠。郎若有心该谦让，为何与娇争头榜？”这一曲唱毕，八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吴老宝说道：“你怕我们想拿第一吗？拿第一我们亏大了。求歪哥早就立下誓言，赛歌赛不赢二美妹，就直接把她抢回来做婆娘。正因为并列第一，我们求歪哥才不好下手。”“你以为你们求歪哥是山大王吗？娶个婆娘像是娶压寨夫人似的。我们二美姐可是四村八寨百里挑一的美女。会糊里糊涂地嫁人吗？”刘二美身边一个叫蒋三妹的同伴说道。蒋三妹也是一个知人冷暖的贤惠姑娘，她看到求歪和二美含情脉脉又两厢情愿后，从二美的手中夺了她的绣帕，堵住求歪的嘴说：“喏喏喏，看你怎么唱？谁叫你唱歌和我们二美姐并列第一。以后记得拿这张绣帕堵住嘴巴，看你还能唱出声来么？”求歪拿着绣帕呆若木鸡似的望着二美，二美则害羞地抵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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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美有个女儿叫仰阿莎，书名叫彭倩。是从她从大美嫁到大丽后生下的。二美嫁的那个男人叫彭来福，是美丽小学的一名民办教师。二人是在游方场对歌相识后结为夫妻。夫妻俩虽恩爱，却无缘厮守。仰阿莎刚满一岁，一场突发的脑溢血夺走了彭来福的生命。当时，苗寨的老人对脑溢血这种病还没有科学的认识，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一下子就没了。彭来福的父母想不通，请来大丽苗寨的算命先生杨故谢算一挂。杨故谢晃头晃脑地观察，煞有介事地推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刘二美，脑门有三道清晰的抬头纹，是母老虎的命相。因为命太硬，所以克死了彭来福。”杨故谢的推理，把刘二美定义为四村八寨专门克夫的“母老虎”，这也是和平村老歌师潘银花说的，二美一说话脑门就现出一个“王”字的缘由。彭来福的父母认为，母老虎刘二美克死了自己的儿子，对她态度极为冷淡。两个老人跟彭来福的弟弟彭来财居住，对二美和仰阿莎的冷暖不闻不问。好在二美有一双巧手，在大同镇三家苗族刺绣公司担任技师，一个月有4000多块钱的稳定收入。这些年，他们娘俩生活虽不算宽裕，也算踏实。

得知求歪和刘二美处对象后，他的舅舅姜来金坐不住了。一天，他气汹汹地从高强苗寨奔向求歪家。一进门就责问道：“外甥仔啊，你现在有钱了，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偏偏要娶一个守寡在家并且带着一个女儿的妇人。刘二美那是母老虎的命相，你不怕被他克吗？”“舅，你说这些话，传出去多难听啊！现在是什么时代了，还讲那一套老封建。我有我的自由，你老人家无权干涉。”求歪很生气地说。当天，舅甥俩大吵一架后不欢而散。

舅舅的劝说，不但没有发挥作用，反而让求歪加快了追求二美的步伐。姜阿婆原本支持弟弟姜来金的看法，在求歪的劝说下，她想到老伴杨乾坤早早去世，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生活在世上，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脱贫攻坚四年来，求歪由一个懒汉变成了一个致富带头人，已经45岁的他很快就娶到媳妇了，自己应该知足。这一年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姜阿婆拿着一副银手镯递给求歪说：“你光收人家二美的绣帕，一点表示都没有，这可不行。这副银手镯是我陪嫁时的物件。你就拿去送给二美，算是个定情物吧！想想人家30多岁嫁给你这个45岁的糟老头，糟蹋人家二美了。”求歪把姜阿婆给的银手镯揣在口袋里，用手机打电话约刘二美十点钟在大丽游方场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