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飘de白马河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罗雍品    阅读次数：44016    发布时间：2021-04-04

我不敢再抬起头，记录着阿丹上课的过程，四十分钟过后，脖子一阵酸麻。下课铃声响了，阿丹的目光扫视着教室，向听课的老师们微笑着，然后匆匆走出去了。我低着头最后一个离开座位，生怕被阿丹认出来。不料，她返回来取丢在桌上的讲义夹，在即将离去的瞬间回头发现了我。刹那间，我呆若木鸡，不知说什么好。她走过来，朝我细细地打量着。我顿感羞愧，身上打满补丁的涤卡中山服和褪色的解放鞋，与眼前着装华贵的阿丹格格不入。我觉得自己矮了半截，面庞涨红到了耳根。

阿丹惊讶地问：“怎么会是你？这么多年了，还没有……？”

我惭愧得无地自容，吞吞吐吐地回答：“还没有转成公办教师。”

阿丹似乎觉得自己的问话有些不妥，便转过话题，自豪地指着对岸说：“我家住在白马河对岸那栋最高的楼房，过桥就是。他是公安局的，一会我来找你，到家里你俩认识一下，吃餐便饭。”她似乎还准备问些什么，幸好被学校的一位老师叫走了。

我像一个脱逃追究的小偷，趁机溜出教室，听课的兴趣早已荡然无存。我独自走出校门，凛冽的寒风一个劲地往脖子里钻，冷得全身瑟瑟发抖，穿过街道来到白马河畔，踏上了一座公路桥。天空中骤然飘起雪花，轻轻地落入清澈的白马河。我静静地看着这座风景如画的古城，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年少时那个雪花飘飘的清晨。我任凭雪花拍打着头发，扶着冰冷的栏杆，凝望着清凌凌的河面。这仙境般的古城，比我想象的更加美丽。

一阵汽车的喇叭声把我从沉思中吵醒，我扭头一看，一辆警车从我身边碾碎积雪，缓缓向前驶去。透过敞开的车窗，我猛然看见阿丹微笑着偎依在一位警员的身边，从眼前缓缓划过。顿时，一种难言的酸楚袭上我的心头，记忆中的童话故事早已成为残酷的谎言。

飘飘雪花，它的洁白无瑕，它的美丽动人，在寒风中飘摇着，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眼前这波光粼粼的白马河。

九

从江淮古城回到大山中的学校，我一连几个晚上难以入眠。面对艰苦的环境和渺茫的人生，想起弹指之间逝去的青春岁月，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爱情的追逐中荒废了青春。我难以抚慰心中的伤痛，在大山教书的日子里，常常利用周末，来到阿丹曾经高唱《乡恋》的山顶上，孤独地看着层峦叠嶂的远方；夜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翻阅发黄的高中课本，如饥似渴地学习。

房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正当我身处逆境的时候，认识了外乡的阿梅。她是一位思想单纯而且美丽大方的女孩，高中毕业后在家务农。我俩一见钟情，不久结婚成家。几年过后，阿梅难以承受家庭贫穷的重荷，抛下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离我而去。我终于明白，自己无能赐予阿梅所想要的一切，更何况是身处都市的阿丹？

我十分崇拜孟子“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精湛哲理。我把这种丢失在缤纷世界的爱情化着人生的动力，拼命地工作着。熬过十二个寒冬后，我以优异的考绩成为一名公办教师，从大山学校调到了当年的公社中心学校，并利用课余进行业余创作，先后在州级、省级、国家级等报刊杂志上发表文学作品三十余篇。我靠不懈的努力，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尊严。

时光悄悄告诉我，历史是向前发展的。大山深处的学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沧桑的茅屋瓦舍变成了现代化的教学楼，所有的孩子都享受免费入学，民办教师苦涩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

县教育局为了举办一次大型的“爱国主义教育”活动，派我和几位同事到江淮古城去拍摄当地的红色革命遗址。这恰好又是一个隆冬时节，经过六天紧张的工作，我和同事们如期完成了任务，天空中飘起了雪花。趁休息的时间，我情不自禁地沿着街道又来到当年驻足过的那座公路桥，伏在桥栏上，静静地看着清澈的白马河，看着曾经在千百个梦里轮回的地方。我知道，虽然这里对于我很陌生，很痛苦，但是，只有在这里我才看到青春岁月的影子，才能唤回我曾经难舍难分的过去，才能重现我当年丢失的人格尊严。

我打开数码相机，从不同角度，连续拍下十几张不堪回首而令人心碎的风景。

“四娃！”一阵清脆的喊声把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我扭头一看，一位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妇女正从远处走来。我擦去挂满雪花的眼镜片，仔细地看着。她就是阿丹，是我年少时朝思暮想的女孩。我木讷地站着，曾经的激情早已经消退，如同这平静的白马河。

她走上前来，嘴唇里冒出热气，说：“你让我找得好苦啊！我今天上街买菜时，遇见你的同事，告诉我你来了。但是不知你的去向，我猜想你会上这里来。”说着她把纤细的右手伸过来。

我的双手依然揣在裤兜里，平静地问：“你还好吗？”

她把手缩回，拍去头上的雪花，答道：“我离婚好几年了。他重新找了一个年青漂亮的女孩。”

我无言以对，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不语地看着她。我脑海中闪现着一幕幕遥远而陌生的那段生命中爱的插曲。在她的身上，我已经看不到昔日的充满阳光的微笑。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心里想，人为什么总是在痛苦过后才懂得幸福的可贵，为什么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看着风雪中一动不动的她，我的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出来。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高唱《乡恋》的那位清纯的小姑娘，昔日清脆的歌声已经淹没在无法追回的时空里。

“我回家时，听阿林说起你的遭遇。我不相信，彼此的命运怎么这样凑巧？孩子都长大了吧？”她显得老练而成熟地说。

我说不出一句话，静静地站着。她闪烁的双眸滚动着热泪，可是显得有些灰暗。这位曾经与我一道在梦里相互呼唤的恋人，如今虽近在咫尺，可总觉得心灵相隔得是那么遥远，仿佛是几亿光年的路程，岁月的流逝已经让彼此的牵挂变成了不敢流露的回忆。

“我想今年回家时去看看你和孩子？”她微笑着问道，盯住我的表情。

还不等我回答她的话题，同事驱车来到我的身边，催促赶路。我只得匆忙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她，匆忙进了车门，挥手辞别，踏上了归途。

雪花飘飘中，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是阿丹，是她那甜美动听的声音：“我想今年回家时去看看你？去看看大山里的雪花，你愿意吗？”

顾不上同事坐在身边，我鼻子一阵酸楚，泪水簌簌地往下流，哽咽无语，终于从嗓门挤出：“阿丹，我们已经不再年青了，一切都过去了，我永远记住你。”

手机那端，阿丹已是泣不成声：“在这远离故土的异乡，你可知道，我……爱……你……有……多……深，我……”

小车很快驶入了高速公路，车流声中，我无法听清她撕心裂肺的倾诉。驾驶员拧开了DVD按钮，陈瑞唱起了令人心碎、凄婉的歌曲：“……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离开你时，你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车窗外，雪花飘飘依旧，白马河渐行渐远。

①礌砵：用石头打制而成，呈圆形凹状，捣辣椒、芝麻等香料的器皿。

作者简介：

罗雍品，男，布依族，1962年7月24日生于贵州省麻江县坝芒乡。中师文化，在职小学一级教师，酷爱读书、创作。在县、州、省级以上报刊杂志、网络媒体发表短篇小说、散文、通讯、新闻百余篇，散见于《黔东南日报》《黔东南党史》《黔南日报》《杉乡文学》《贵州教育》《贵州经济信息时报》《贵州日报》《辽宁青年》《广西作家网》《贵州作家网》《上海论坛》《华文论坛》《中国作家网》。2005年9月20日《永远的记忆》获黔东南征文大赛一等奖。2007年12月28日《磨砺人生》获《辽宁青年》杂志社二等奖，2014年11月散文《山里人的梦想》被中国作家协会出版的《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集》收录，2020年2月15日散文《千年一梦》获《贵州作家网》全国征文大赛“贵州尚坤”杯优胜奖。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