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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的守望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黄洋    阅读次数:4786    发布时间:2013-10-11

马儿的真姓大名,在乡亲们的印象中毫无痕迹。因马儿未上过学,也就没学名。只是他的爷爷去世后,子孙需在碑上留名,才请阴阳先生临时给他取了个名,算他正式的大名。不过,平常里谁也不提及他的大名,因此,很少有人知道马儿他还有大名。村里的大人、娃娃常听他父母大声长气的喊他马儿。于是,大家都叫他马儿。叫得顺口了,不论是谁喊他,他都答应。只不过他答应人的声音总是像只刚睡醒的懒猫似的。

马儿的父母都是仡佬族。他的母亲在四十几岁时才生的他。早些年,马儿父母因为结婚七、八年,一直未生育,村里人便觉得奇怪。时间长了,父亲一闲下来,就提着半米长的半月形竹烟斗,使劲地抽得那叶子烟忽闪忽闪的。特别是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抽得家中的蚊蝇昏了昏脑地四处乱碰。抽得金黄的口痰水成塘。母亲知道父亲的心思,曾在苞谷成林的时候,和村里的老光棍,在北山坡那片叫饶仓的一个洞里翻云覆雨地不知多少次。母亲想,只要她能怀上,能生下一男半女,谁敢在她家的圈里认牛儿呢!然而,如此办法,还是不能如愿。于是,便从别人家过继了一个儿子。就是后来马儿常叫的大大(哥哥)。一天,父亲发现家中那条大黄狗,爱用它的前爪乱刨泥土,刨一阵又疯狂地东奔西路一阵。嘴里涎液如网地流淌着。母亲认为这是家运不顺的表现。于是找人算了算。说什么地坛菩萨受到冷落而显的灵。需要如何、如何做才能免灾。因为需要不小的一笔钱,父亲就很生气地说:“鬼扯!等我两锄头把它打死了,我看还有哪样鬼在哪点?”说到做到。父亲把狗哐拴在堂屋里的楼梯上,然而猛然举起锄头,大黄狗在惊恐的挣扎和惨叫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父亲趁热给狗放了血。脱毛、剥皮,去内脏之后,便挖来两块葁,将半边狗肉砍成几大块,把煤火弄得火焰腾腾的煨起来。屋外冷风飕飕,滴水成冰。屋内火焰熊熊,香味扑鼻。养子哭着闹着要吃狗肉。父亲不耐烦,用筷子从砂锅里串了一块塞给他,这才眉开眼笑地住了嘴。并叫得脸嘴、衣服到处油兮兮的。狗肉煨好后,夫妻俩,烧几个糊辣子,放点盐,做碗辣子水,各倒一碗酒就吃。虽然是冬天,却吃得父亲身上一阵又一阵发热,甚至感觉有使不完的劲。那晚,父亲感到他从未有过的强壮!以至于在母亲的身上折腾了一次又一次。母亲也从未感受到父亲没有那一晚如此地让她舒爽痛快。因此对父亲说:“今天你撞着哪样鬼会这样凶!”父亲说:“这狗肉是好东西,早点晓得的话,娃娃早就帮得忙了!”一个月之后,母亲对父亲说:“他爹,你真行,我还真有了!”父亲憨憨地自信地笑了。就这样,十月怀胎之后,生了马儿。之后,他的父母似乎枝老根衰,没再开花结果了。

马儿兔唇。不仅如此,马儿那嘴唇厚得像桃树上拱出来的成团的桃树油一样,虽有弹性,却显得不怎么规则。一张脸上,鼻子葱头似的,挺而短。两只眼睛,白多黑少,鼓如牛眼。两个耳朵如两把小扇似的张扬着。虽然一看就让人不得不为之叹息,但马儿的父母却视之如命。为了给他今后成家立业打下基础,勤磨苦奔地为他和他的大大建了栋房子。当然,在马儿未出生前,他们住着祖上传下来的一间旧瓦房。因为有养子,也想修建新房。可平整了地基,下了基石,砌了一半山墙之后,又停了下来。马儿出世后,他的父母就信心十足地理起建房的事来。老两口陆续地准备石板、柱头、行挑,楼枕、枋板等,几年时间,便建起了三间大房,两间茅草盖的厢房(含牛圈)。两老早就想好了,两个儿子成家后,大房、厢房各一半。他们住老房。百年之后,老房归马儿。皇帝想长子,百姓想幺儿嘛。这是后话。

马儿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还是一副郁抑、孤独的样子。人长得连自己都没有信心,郁抑和孤独当然就在所难免了。马儿曾经偷偷地花两角钱买了一面巴掌大的淡红色圆镜子,想看看自己的尊容。可是,他越看越愁,越看越烦,越烦越想哭,越想哭,心里越难受。难受得让他的心像早晨山野茫茫无边的雾。在他心里,他不该来到这世上。可是他又身不由己地来了,来得是那样地委曲,那样地可叹,那样地灰心丧气!昏昏糊糊地想着、想着,也不知他想到哪里,只见他狠狠地把那面小镜子砸在后园墙根。马儿的母亲到后园讨菜时无意中看到这一情景,瞟了他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马儿的父母不知道,老实健康的一对夫妻,不知为什么会生得马儿这样的儿子?仡佬族嘛,一生爱酒。哪怕只有一碗酸菜、一碗辣椒水,不论男女,都要搞几两苞谷烧酒才觉得生活有味。要不然,即使有大碗的肉,好像也没味似的。加上两口子多年来,翻云覆雨,没有一点结果,更加借酒浇愁。那曾想他们会枯木逢春,老树发新芽?结果让马儿带着可怜的命运来到这世上。这还不说,谁要是喊马儿,放不开嗓子,哪怕他在你的身旁,他对你的叫唤也听而不闻。也不知是不是在母体里就吸收了过多酒精的缘故,让他的耳朵有点背,人也显得也有点闷呆。最让人看不起马儿的是他总是一副麻木得像树疙瘩似的样子,儿童时代都没有一点跳皮捣蛋的灵气。

马儿的父母好不容易有了这一点亲生血脉,却又为马儿的将来感到渺茫。不要说什么,就是传宗接代怕都不容易。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长大的马儿,却有着一身的蛮劳力。这一点让他的年老的父母多少感到些欣慰。马儿到了读书的年龄,父亲带他去报名,老师问改叫什么名字。父亲说就叫王马儿吧。如果他读得下去的话,再帮他改个名字。谁知马儿不是读书的料,上课时呆眉呆眼的朝黑板上看,看得眼睛都不会转。而且他父亲要是不送的话,他不懂得自己去上学。父亲大声地问他想不想读书?他嗡声嗡气地说:“不好玩!”因此,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再也没让他读书了。父亲觉得让他读书纯粹是一种不明智的想法。就是再有条件,专请老师教他也是枉然。

父亲想,虽然马儿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但只要能想方设法给马儿娶个有点头脑的媳妇,能支使他做活路,过日子应该没问题。如何想方设法呢?在农村,无非是苦点,累点,多喂几头猪,多养头牛,多喂匹马。家中吃好吃坏,没哪个看到。但请人做活路也好,亲戚朋友来往也好,总得让人家说个好字,搭句好言。一个家庭的名声,也就在这迎来送往当中慢慢地树起来了。因此,马儿的父母,每年过年杀头猪,一两都不卖,全留下。除了马儿嘴馋的时候做点给他解馋外,平时两老夫妻和马儿的大大都是细吃俭用的过日子。除了走亲戚时,穿一身瓦盖草(外新内旧)的衣服外,在家乡做活路,马儿的老父总是穿着自编的草鞋和疙瘩纽子棒布衣,裤子屁股常常补着厚厚的颜色不同底布疤。老母亲的那件蓝对襟衣服,洗得发白,补得不能再补,还在穿着出出走进地忙活。只有马儿,虽然他穿新衣服的样子,傻不傻脑的,像一只大猩猩。但他的父母每年都不忘扯上几尺蓝卡机布,给他做套新衣服。

马儿十多岁就会帮着父母砍柴、割草。别看他看上去有点笨,可那一身的蛮劳力,只要多教他几次,做起事来,倒还很卖力。大家一起去割草,一早上,人人只割够一匹马驮的草就嫁上马背回家,他要割一大驮,还要背上一大捆。砍柴的话,人人用扛,他用挑,而且挑的是别人的两倍。从牛圈里出牛粪堆在外面,一天他要出上万斤。而且看上去还轻轻松松的。十七、八岁,他就能挑两百斤重的担子。有人说:“马儿,你还展劲!”马儿越听到有人表扬他,越是卖力。他的父亲大声地对他说:“你少挑点,天日之功,怕多挑几天你挑不倒了。再说,你年纪还小,挑重了怕挑劳伤了,一辈子的劳伤病,到时候日子不好过呢!”可是,马儿似乎并不听他父亲的话。他好像就要这样做着,心里才踏实,才会忘掉命运的苦恼,才会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生命似的。而且,他做来做去,像一部机器似乎不知道累。当然,马儿做得越卖力,他的饮食越惊人。同龄的人能吃三碗,他至少也要吃十碗。据说,两升米的合月粑,他一个人就能全部吃完。吃饱了的他,要是哪家杀猪,先把猪放在院坝里游着,再请马儿来。当猪不注意时,他一伸手,嗷嗷叫的猪就在他的怀中无力地挣扎了。看着马儿随着年龄的增长,劳力强壮得让人不敢相信时,父母也因此感到莫大的安慰。

看着和马儿同龄的人,都在提媳妇。马儿的父母还是有些心急。毕竟中年得子,岁月不饶人。都想在有生之年,享受养子抱孙的天伦之乐。可是,虽然细吃俭用地,多少有点家业。但马儿这副样子,这个德性,要想提个媳妇,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瘦弱点的姑娘,见到他都会心有余惧。壮实点的,也难有合适的,有心的。更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要是看到马儿这副尊容,可能都会皱眉愁眼。为此,马儿的父母先是请人打听马儿的豁嘴能不能补。听说某医院能补,就卖了一头肥猪,送马儿去补。马儿却不想去,因为他怕痛。好说歹说,总算说通了他。始终年纪大了,补来的效果不是那么好。但是,虽然还能看出一点残缺,但比起之前来说,毕竟受看多了。马儿感到他的父母和他的大大,喊他的声音更亲切了。马儿走起路来,头也开始抬高了。要不的话,人们看到马儿总是低着头,成天闷头闷脑的。现在,要是有人大声喊他,他也会高声壮气地答应一声:“喊我搞哪样子?”。有人跟马儿说:“马儿,我给你介绍个媳妇,姓摇的,摇尾臣(指狗)家姑娘,你要不要?”马儿一听就说:“你不要哄我!”接着,逗他的人就说:“真的不哄你,摇尾臣家姑娘长得不错呢,瓜子脸,蒜瓣脚。还会画梅花画呢!”马儿这时会嗡声嗡气地说:“我不要,她肯定瞧不起我。要要你要!”旁边的人听得禁不住地笑。

不知不觉,看到村里收拾得花枝招展的赶集的女子,马儿会眼钩钩在看得不眨眼了。有大胆的小媳妇挑逗他说:“马儿,你帮我家做一年的活路,我拿给你抱一回!”马儿说:“球!我家的都还做不完!”小媳妇讨个没趣,自言自语地说:“马儿不憨嘛,讲话还实在”。

马儿的母亲想来想去,还是去了马儿小舅家为马儿提亲。

马儿小舅住在望山村。望山村是一个老干山地方。一年四季都是“打火药”腔的命。马儿小舅四十七、八岁,躲来躲去,第八胎才生了个儿子。有了儿子,姑娘长大一个就嫁走一个。只要有人提亲,一千或者八百,只要有点彩礼钱,都匆匆忙忙地把姑娘嫁出去。马儿的母亲没有意识到马儿这个样子,就是当年她的母亲两姨妈结成担勾亲(换亲)的结果,后来的人还完全以为马儿这身毛病,是两老口子爱喝酒的缘故。当年,马儿母亲想到的是,侄女赶姑妈,亲上加亲亲不断。于是,马儿的母亲张妈亲自出马,去和马儿的小舅妈杨莲妹说,想让舅家拿那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四姑娘放给马儿做儿媳妇。杨莲妹说,只要张妈用得着,不嫌她家穷,这是件好事。不过……杨莲妹说,她家的姑娘,哪个家的彩礼拿了多少,哪一个家又拿了多少,哪一个家又拿了多少。张妈说她家虽然也不富有,但只要马儿的舅爷舅妈同意,讲定了的话,再拉钱背债也会想办法的。杨莲妹也知道张妈就这么个亲生的宝贝儿子,而且还建了三大间石板房和两间有牛圈的厢房。楼板装得好好的。厢房迟早也有马儿的份。比起她家那七个头的茅草房来,不知要强多少倍。这样想来,也就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张妈回来后,反反复复地给马儿交待,去到小舅家要如何、如何表现。

那年去拜年,马儿看到张四妹体格虽然长得蛮了点,但胸脯挺挺的,屁股圆圆的,脸上还不时泛起红晕。还真有点让马儿看得心慌肉跳。栽种洋芋的时候,小块的山地需要挖沟放粪。张四妹把锄头一扬,一下、一下地,伴随着她的动作,隐隐约约地看到那对颤动的宝贝,像嫩嫩的蛋羹一样柔滑诱人。害得抬粪的马儿口水滴成溏地发呆。几米的沟,很快挖好。张四妹吼马儿说:“你发哪样呆?快放粪!”马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走了神。

马儿去到小舅家,一气可以帮小舅家挑上五、六担水,把水缸挑得满满的。到山上去砍柴,手脚也麻利,一早上要砍两百来斤的一大挑柴。他的小舅和舅妈想,这马儿还真像一匹马,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马。这四姑娘找到他,过日子还愁?张四妹想,马儿倒也可爱,话虽然不多,但做活路踏实。虽然吃起饭来,像直接倒入胃里一样,一碗一碗的。但做起活路来,一般人,他要顶两、三个。能做不懒,能吃不馋。因此,张四妈也顺着爹妈的意,嫁给了马儿。

几年的时间,马儿和张四妹,一口气就生了两男两女。把国家政策给仡佬族的生育指标,不费吹灰之力就用完了。除了一个姑娘像他一样是豁嘴外,另三个在身体上倒还健全。可四个娃娃都有不同程度的痴呆。老大十来岁了,鼻涕口水淌得衣服脏兮兮的,他也不知道。老二稍微好一点,还会用袖子左右开弓地擦鼻涕口水。两个姑娘看上去眉眼迟钝点,但还会认人。有人去家,还会问人家有哪样事情。

有人说马儿不该找他的亲老表做老婆!马儿阴着脸抛出一句话,让村里人笑了半年。他说:“鸡巴不认亲,只要去得深!”马儿一辈子没说过一句像样的话,不知他是听谁说的,说出这样的话,他还有点得意洋洋似的扭了扭头。

话说计划生育工作队的去逮张四妹去做绝育手术。张四妹说他早就和马儿讲好了的,马儿说他愿意去做。张四妹和马儿生了这几个憨不憨、傻不傻的娃娃,心里烦得很,又不好讲。但晓得早迟要被喊去结扎的,所以早就跟马儿讲过,要是计划生育工作队的来,就叫他去。于是,马儿就跟着计划生育工作队的去了乡计生站。但马儿又说他怕痛,他要喝一顿酒才做。工作队的一个中年人说,只要他去做绝育手续,喝好多都随他,而且不要他掏钱。马儿听得高兴完的。因为在喝酒上,他父亲对他从小有点娇惯。所以他十五、六岁就会喝酒。一顿喝一斤酒,吃七、八碗饭是没有问题的。可这样的日子很少遇上。所以,马儿呼到让他喝一顿透而又不掏钱的酒,心里高兴得像捡了个金元宝似的。

马儿去做手术回来后,村里有人问他痛不痛,他说好像不觉得痛。可是,从此以后,他的小二哥不知为啥就蔫了。听计生干部说,做了手术,只要休息个把星期就没啥事,照行夫妻之事不误。可是,马儿也是休息六、七天的,却在以后的日子里心有余而力不足。就像想说话的人舌头不听指挥一样,有说不出的苦恼。

这时的马儿觉得有老婆和无老婆都无所谓了。可是,张四妹却对马儿的无能越来越报怨。并且,张四妹还说她是守活寡,不见到马儿这样无毬出息的。

村里的袁龙五家,五男二女,一年四季都坐在那两间破茅草房里。袁龙五两老苦了一辈子 ,还要年年靠国家,吃救济,才能勉强顾着几个娃娃长大,连供娃娃读书都供不起。其实,两老不但缺乏打算,而且又爱喝酒。好像再穷再苦的日子,只要有酒,就好打发,不管欠不欠欠债!当然,娃娃多了,在帮不了忙的年头,张嘴就要吃,也没有办法。因此,一辈子都有点得过且过的意思。当然,缺乏打算也是导致他家日子困乏愁闷的原因之一。

袁龙五要是背二十斤苞谷去卖得八块钱,他不会想到,三钱钱一斤菜油,买上两斤,一家人节约点,可吃上十天半月。而是买两斤盐巴后,在狗肉摊上要碗狗杂,打上半斤酒,吃了、喝了,然后把剩下的钱,打成酒,装在可乐瓶里,挂在棍子上扛着,飘飘然然地向着家方向晃去。

姑娘好办。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姑娘长大,当然会有人看中。于是,袁龙五家就采取换亲的形式,给袁老大找了个媳妇。同时,用一个姑娘的彩礼,请工匠,自家出些劳力,建了两间石板房。老大就结婚在石板房里。人又穷,又还遇上夹夹虫(指盗贼)。他家喂得一头小架子猪,在那个冬天病死后,几爷拿烫好,刮净,开肠破肚,炕起来过年。有一天晚上拿了些湿柴焐火。谁知半夜三更,湿柴渐渐地烘干,肉的油滴淌下来,突然起火时,一家人都还在梦中。好在隔壁的中年男子王山起夜看到,大声呼救,才幸免于难。可是,这时火焰已窜上了房顶。村里人从梦中惊醒,昏昏然地慌忙拿盆提桶带水急往。有的甚至提粪桶打大粪去救火。火到是熄了,可是,袁家那几间曾经赖以遮风避雨的茅草房,却从此成了黑迹斑斑的叹息。

从此,袁龙五一家人挤在两间四壁空空的石板房里。确切地说,老大分家,两个姑娘出嫁后,连老爷爷、老奶奶七、、八个人,就挤在一间石板房里。几个儿子连书都没有好好读过。做活路又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的拖懒。袁龙五两老又太善良,喊不动就各人去做,也不管几个儿子的。这种日子,导致的当然是剩下的几个儿子连妻子都娶不上一个。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村里开始有人到安顺去租板车拖煤巴卖。或者租板车替人拖这撤职那的,赚几个劳力钱。由于每天要五块钱的租金。因此,要是生意不好,一天连五块钱都拉不到,不要说吃饭,就是喝水都难。为此,找到落脚的人,就回到村里约人去入行,好去合伙租便宜房子住。于是,童二、梅三他们就到村里来约袁二。袁二说他连被子都没有带的。童二、梅三他们说,万一不行先去和他们挤一下,等袁二有钱后买了被子再分开睡。其实,他们租住的,严格起来,还叫不上房子。叫棚户还可以。也没啥床,不过是打草惊蛇些废纸壳、口袋之类堆成床的样子,在上面铺上块可称作床单的布,便叫做床。一个小铁桶做的火,一个饭锅,一个菜锅,几全碗,几双筷,便是合租棚里的家当了。

就这样,袁二一去三年,勤磨苦做,存得三四千块钱。可是,这钱要拿建一间房子吗?眼看自己三十好几了,还没有沾过女人味。要拿娶个女人吗,连窝都没有一个,无处可栖。这时候,马儿的父母因长年累月地操心、劳累,先后病逝。好在马儿的“大大”与马儿商量过,早就为两位老人制了两个棺木,赊欠了千把块钱的债,而且昨说是为马儿赊的。并且已到期,要马儿想办法!马儿正为此一筹莫展之际。不知是谁从中做“牙口”,帮他出了个“出租妻子”的馊点子。袁二开口就出了一千块钱一年,居然从马儿那点将张四妹租占为妻。租期两年。口头上说好了的,两年之间,张四妹无论是不是能跟袁二生个娃娃,马儿都不管。只要两年一结束,张四妹想转来,袁二不得阻止。问张四妹愿不愿意?张四妹说,咋不愿意?和马儿过的日子也过够完了。只要能顾到她与马儿的几个娃娃,她也有吃有穿的日子可过,那就行。就这样,马儿和袁二口头上达成了租妻协议。袁二回到城郊,重新租了个窝棚,就带着张四妹去了。

张四妹好长时间都没有品尝过男人的雄风。袁二把她租了带去。第一晚上像饿鬼似的,折腾得张四妹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像春天的河柳,绽绿吐翠,飘然若仙。果然,张四妹很快为袁二怀上了个孩子。袁二说他想不到他今生今世,还有能够当爹的一天。眼见张四妹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袁二在张四妹的身上也不敢像从前一样放肆了。而是变得像柳条浮水似的轻柔多了。张四妹说她想吃点酸的东西,袁二高兴地到处去找酸杏子。有人说酸儿子,甜姑娘。袁二为此更加高兴得裂开一脸的黑乐呵呵地笑。以至于忘了商店里已有葡萄干、杏仁、酸杨梅卖。要不是有人提醒他,他还会为找不到可吃的酸东西而发愁呢。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张四妹顺顺当当地为袁二生了个胖小子,圆头圆脸的,改名葫芦。袁二高兴得大方起来,买猪脚、买鸡,买蛋的奉侍张四妹。还要拖着板车,到衔上去找生意,找钱养家。满月后,张四妹胖了不少,而袁二反而瘦了不少,人也显得更黑了。但却瘦猴似的精神得很。在张四妹的心目中,袁二虽然长得似李逵的一副粗野样,但很会心疼人。不像马儿,她生了孩子,就像是为了要吃好点的东西一样,马儿有时还有点不耐烦。根本不理解她当一次母亲所付出的痛苦代价。所以,张四妹对袁二便产生了相应的心里依赖。

两个月后,张四妹说她不能老是吃闲饭,这样下去她会受不了的。袁二说说她不要心急,只要她在家给他做点饭菜,让他每天回到家能有一口热的吃就行。只要这样,再苦再累他都觉得好过。更何况葫芦还小,还要吃奶,需要照顾。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张四妹又提出来说,她还是想打点事情做。想叫袁二打听一下,有哪样可做?袁二说,你想做事情,那葫芦咋做?张四妹说她叫她的小姑娘来帮领,她就可以脱出手来。袁二觉得也对,多个人多又筷子。于是就同意并很快把马儿的幺姑娘接了去。

袁二打听到,从粮油公司挑米到安顺北门来卖,一百斤可赚好几块钱,只是苦点。于是,张四妹就去做挑米卖的生意。好在张四妹多少识点数,也学会点小九九。做这样的生意倒也合适。一天赚个十块、八块的,钱虽不多,但心情却是亮如阳光的。虽然苦点,累点,人倒也活得有滋有味,活得精神如春。

可是,转眼两年的时间一晃就过。

马儿心理盘算着如何讨回张四妹。可又怕张四妹回到他身边来,天天纠住他吵吵闹闹的,让他不得安宁。更多的是担心张四妹不会再回到他身边。马儿想,没有女人的日子,就像没有盐的稀饭,少了个味道。要是张四妹在他身边,就算做不了啥,嗅一嗅,摸一摸,也是一种满足。哪怕张四 不耐烦,掐他几爪,他也会觉得日子过得快些。

张四妹根本没有想到她离开马儿已经整整两年了。在这年两年时间里,她仿佛像换了个人样,仿佛才知道什么叫生活,仿佛才明白什么叫过日子。和马儿生活的日子,仿佛是熬出来的。一年磨到头,吃不像吃的,穿不像穿的。大的小的,又憨呆、憨呆的这个喊来那个叫的,说有好心烦忧就有好心烦。所以,张四妹和袁二这日子有些滋润起来,也就觉得时间飞快,也忘了两年的租期已到。

张四妹不说,袁二也不讲。日子日复一日地过着。

马儿想进城找找,但又不知道如何找。因为他从没有进过城,还怕把自己弄丢了还没有办法。可是,那两千块钱的租金已用完,租期也到了。虽然马儿也怎么指望能再和张四妹重归于好,但又觉得不找回张四妹,不多要点钱又划不能。

可是,马儿也只是闷着头想着。

有人说对马儿说:“马儿,我帮你把老婆找回来,看你拿好多钱开我?”马儿不阴不阳地加回道:“只要找回来,你要好多拿好多喽嘛!”这人说:“马儿,你那婆娘肯定不会回来了,袁二比你年轻,又来事,人家在一起生了个大儿子,还都能挣钱,你说你婆娘还会回来搞那样?”马儿想了想说:“来不来随毬她,怕她来我还养不起呢!”这人一听说:“是嘛,自家的婆娘,有人帮养多好!要她回来自己又没得毬本事,来家还是没得毬意思!”马儿淡淡地说:“管毬它有意思不得,不得意思还不是要过?”

马儿的娃娃渐渐长大,看着其他人家一样大的娃娃,都会出去打工挣钱过日子,可马儿却守着几个先天弱智的娃娃,靠着低保过着日子。

时不时见马儿坐在他家院坝前的石块上,朝着安顺方向发呆。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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