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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作家奖】红凌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8168    发布时间:2015-11-20

作者:王

王茂成,1964年9月出生,江苏泗阳人,中国共产党党员。江苏宿迁市作家协会会员。2007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雨花》《当代文学选萃》《短小说》《林中凤凰》等文学刊物发表散文和小说多篇。短篇小说《长寿面》在江苏省文化部、省作家协会、《雨花》杂志社主办的“中国梦”征文中获优秀作品奖,短篇小说《三河口》获首届《林中凤凰》文学奖,短篇小说《秋天的那场意外》获“红太阳杯”首届天风网全国短篇小说征文大赛奖赛三等奖。现在苏州市从事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工作。


1


年关,随着小年夜的鞭炮声,说来就来了。

在外务工的路红生心急火燎地赶第一班班车回到村里,媳妇红凌和赵道明是腊月二十九那天下晚才赶到家的。

腊月二十九那天下晚,站在门前盼望儿媳妇红凌归来的公婆,一边向公路的远方张望着,一边问儿子路红生,你媳妇说了?说是今晚一定到家?

路红生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说,今晚再不到家,她还回来过年!

父亲翻着荷包蛋一样的白眼仁,狠狠挖了儿子一眼说,你俩一起回来不好?早两天回来,家里急着要你去充军?

只到望见红凌和赵道民从班车上下来,父母的脸上才喜样起来。路红生笑着问赵道民,早班车怎么赶到现在?道民没有回话,他笑眯眯地在上衣口袋里摸烟。亮嗓子红凌,抢先说话了,哎------不要提了,一车人挤得像猪窝,高速路上不停车,一个尿泡系短的女人,把一个男的屁股尿湿了,在车上就戗起来,车下高速,请警察处理,女的赔了裤子和洗澡钱。道民亲热地给路红生递烟,路红生给道民点了火,两个男人才分别了四五天,就客气得像几年没见。父母亲帮着提行李,一起进了家门。

到了门前,赵道民挥手告别,红凌忽闪着眼睛说,赶快回吧,嫂子焦着呢!赵道民再看红凌眼睛的时候,红凌眼光一闪,眼帘垂了下来。路红生看着自己老婆的眼神,自己好像一失脚,跌进了无底深洞。

临上床的时候,红凌从内衣口袋里拽出一卷钱,向路红生旁边的柜子上一扔。钞票是新的,硬硬的在柜面上翻了两个跟头,红凌兴奋地说,多赖了三四天,多苦来小半打,够你一身新衣服了。这死道民拿钱的时候和那出纳小姐死油,那小姐被他油条的开心,这几天的工钱给的都是排号新。

路红生不开口,他看也不看那卷钞票,仰着脸一个劲地抽烟。

红凌装着没有看出来他在生气,还笑盈盈地摸了一下丈夫的脸,说,你还怪性,隔三四天你就想成这样了?说着把自己脱个精光,屁股一扭一扭地走进隔壁的洗澡间。

满身香气的红凌,往躺下来的路红生的怀里一拱,路红生很生气地把身子翻过去,红凌不依不饶,肉软软的身体死缠丈夫,硬是把丈夫扳了过来,你这个小心眼日出的,我给赵道民睡了,给他睡了我也不放过你,你不睡我今天就不行!你越生气,我越喜欢,什么时候我再和别的男人睡,让你看着,活活气死你这狗日的!

给没给人睡,你自己心里清楚,喜没喜欢别人你自己心里也有数,你当我是瞎子,眉来眼去的,你当我看不出?

红凌笑了,一马跨骑到丈夫身上,一把托住丈夫的脸,睁开你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看我那道眉毛是来的,那道眼光是去的。赵道民睡我唻,嘻嘻,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把我怎么样!

路红生猛地从下面翻了起来,咬着后槽牙说,我今天非把你捣烂了不可。

路红生感到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凶猛,这种凶猛带着病态的,复仇性的,带着最后一次,除此一次,再也不会有第二次的毁灭性心理,他把红凌送上了一个个奇妙、奇险、奇美、奇绝的顶峰,红凌把他的肩甲咬出了血。

一阵生死两难的境地过去之后,路红生问,不是说好了帮忙一餐吗,怎么一赖,就是三四天?

红凌说,现在知道后悔了吧,早知道,你就不应该答应我去帮他的忙,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说正经的。

红凌说,他大爷个屌,我们晚班车的票都买好了,我们收拾收拾准备出门,那个死胖子老板把我们往办公室一推,死活要把我们留下,说是他卵子拖泥一起长大的唐老板,儿子腊月二十八结婚,来客大多是家乡在江城发起来的同仁,他们提前谈明,要到胖老板的酒店开家乡席,他店里哪个做家乡菜的厨子突然害了阑尾炎,救场如救火,胖老板开口就是个吉祥数,一天八百八十八,你说,手边的金子你不要,早回三天喝西北风?

那你晚上住在哪?

还他妈的住了,那三四十桌,没把我们两人忙死,光是主菜就忙乎了两天,夜里坐在那里,能有时间靠墙眯一会就算不错了,你他妈还半夜三更的,一个一个电话打,你是真关心我啊?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心里装鬼!

老婆红凌的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路红生的心里还是迷雾重重,他不要红凌那卷蹦蹦跳跳的新票子,心里打不到底的钱,他不去碰。

路红生两口过日子,是男人当家。红凌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人,家庭开支,她从不计较,再加上路红生又是一个能赚钱、会打算,从不乱花钱的简朴男人,她就更不管家里的大小开销了,一天到晚,完成该做的事情,苦来的票子往路红生面前一扔,洗澡睡觉看电视,倒落得清心自在。

路红生不拿她的钱,不拿就不拿,反正是辛苦来的汗水钱,钱来的光明正大。红凌觉得,自己的男人那儿都好,就是有小心眼的缺点,但这个小心眼的缺点反过来看呢,又是在乎她的优点。去年在安得乐家装公司,顾城一个工友动手动脚想对她讨点手幸,路红生瓦刀一亮,那工友头皮就见红了。

红凌帮工时就打算好,辛苦几天,给自己的男人买身像样的衣服,一定不能让自己的男人那方面比赵道民差。赵道民有一身两千多块钱的西装,她知道后,就带着路红生去海澜之家两次,可路红生硬是把手里的磁卡捏紧不放。她早已看好了那套两千八百块的西装,她打算去县城的海澜之家把那套西装为路红生买回来。


2


年三十上午,赵道民的老婆翠芳,轻手轻脚地来到了红凌家。

翠芳是个驴爬树都不笑的冷脸子女人,娘家爸当一辈子大队支书。也许她从小受其威严的管束,变成了冷面寡言的女人。

她跨进门来,面无表情,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双单眼皮眨动着,认真望着红凌那张欢快中散发着喜庆的脸。红凌正在低头切菜,猛抬头看见翠芳站在自己的面前,被吓得一激灵,她赶快停下手来,请翠芳到正屋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路红生很殷勤,他给翠芳端来一杯水,开水很烫,路红生一边端开水,嘴里一边吸吸溜溜地响。

翠芳说话了,年初四到初八,本庄三家喜事,他们都到我门上,请我家那口子去主菜,我家那个说了,你不去做帮手,他怕忙不过来。

红凌笑说,嫂子,你手下的刀放快些,依道民的手艺,你俩在桃源县城开一家饭店算了,还要道民去江城干什么装修工。

翠芳抿了一口水,淡淡一笑说,生来慢性子,配不来。

路红生又殷勤地削好一个苹果,放在翠芳面前的盘子里,翠芳望望路红生,给他回以感激地一笑。

红凌为人,快人快语。她知道翠芳为人老实,不善言辞,自己就呱呱地说开了,你嫂子是个福份人,这大年大节的,谁家都要斩斩剁剁忙年货,你家那口子是主菜的,嫂子一辈子享了多少口福,闲下多少手福。

翠芳望了一眼路红生说,摊上会赚钱的才是大福呢。

红凌瞥了一眼丈夫说,一个小包工的,能赚来什么钱,黑瞎子瞎碰,过年过节还要人伺候他。

翠芳说,本庄办喜事,又不赚钱,人还得累半死,不是面子过不去,我不会让他去帮忙。前两天在江城多来钱,高床暖被的,人住的也舒服。

红凌没往别处想,她一边请翠芳吃苹果,一边对她说,嫂子,同根热土的,不说累,更不谈钱,人家请到了,说明你家道民哥有能耐,人家眼里有你家那口子。

翠芳吹吹捧在手里的开水,眨了眨单眼皮,淡淡地一笑。

路红生望了眼红凌,对翠芳说,吃过年晌饭,去你家打麻将,嫂子,叫你家那口子提前准备好。

翠芳走后,红凌对路红生开玩笑说,我看你对她怪殷勤,你俩还不如两好合一好。

路红生骂了一句自己的女人,转身去点炉子去了。

炉烟像青蓝的鬼怪,一股股卷着豹头云,升向蓝天。路红生在想刚才翠芳的那句话:高床暖被的!

晌饭后,铅灰色的天空变得亮堂起来,有雪粒子从半空中落下,冷风把院子里的一张薄膜吹得旋转起来。赵道民早早把自家的空调开启,屋里暖洋洋的。翠芳把每个杯子倒满水,对路红生微微一笑,就出去忙自己的去了。

几圈牌下来,路红生赢了不少,他嘴唇叼着烟,眯着被烟熏细的眼睛,他对坐在对家的赵道民说,过了年你还不如到那个胖老板家做厨师了,说什么也比跟在工地烧大锅菜强啊。他那里吃住条件怎样?

赵道民笑笑说,不满你红生说,我还真是这样想的,胖老板是运南城南庄人,我们是路遇认识的,要不,他前几天怎能找到我去帮厨哩。那里吃住条件是没话说的,住的房间,高床暖被的,二十四小时中央空调随变转。

路红生的手指抖动了一下,弄倒了几张牌。

接下来的两圈牌,路红生有些心烦意乱,他连续出错了两张牌,面前赢来的钱,马上输光了,到天落黑时分,他的牌也没有翻起来。

牌间小歇,路红生出门小便,回来的时候,他看见翠芳正站在厨房间,捞锅里飘起的圆子,他站在厨房间的门前,嗅着鼻子说,啊,真香!翠芳看看没有别人,就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圆子送到路红生的嘴边,眼神带着慌乱小声说,尝尝!

路红生张开嘴巴,顺手攥了一把翠芳的腰,翠芳满目慎怒地小声说,滚!

路红生嘴里嚼着圆子在牌桌上坐了下来,他一边呼着嘴里的香气,一边说,嫂子的圆子真香。

几个牌友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村里后生,笑他说,你少长二十年,嫂子给你天天吃圆子。


3


主厨掌勺,都要配一个刀工好,手脚麻利的副手协助,好助手能使自己景上添花,能把自己的特长发挥的淋漓尽致,就像一个好歌手,要有好伴奏。

红凌就是赵道民的好助手好伴奏,赵道民在厨间把手里的菜勺颠得上下翻飞,他要葱花、要蒜泥,要五香大茴随手就来,配料闭上眼睛一勺就准,案盘上的所有辅料,改造的井然有序。和红凌配合,赵道民一点也不觉得累。

年初八,赵道民给大老犟儿子办婚酒。大老犟是父子度日月,日子过得很不容易,儿子小犟在外打工,把一个河南籍的女孩肚子搞大了,两人也可谓奉子成婚,大老犟虽然度日艰难,但儿子办婚事,他一点不缩手缩脚,大挂的鞭炮,一挂接一挂响,宽大的院子里满满堂堂地摆上了十桌,全村人吃的是流水席,这批走了,那批上,喜酒喝到夕阳西下,院子里还是吵吵嚷嚷。

赵道民媳妇翠芳来的晚,她和在这里帮忙的路红生坐一桌。酒菜上齐,他们就开始端杯豪饮,翠芳本来不喝酒,可耐不住路红生左一声嫂子,右一声嫂子的相劝,她硬喝了两杯酒,月白的脸颊变得粉红,鸦翅样的黑眉下,双目罩上了一层秋雾,路红生看在眼里,痒在心头。

红凌忙中抽闲,来看看路红生,她怕他又和同村的二八浑子抬酒,把自己抬高了。她看看一桌坐的不是老的,就是幼的,没有抬酒的可能性,路红生正端起酒杯敬翠芳嫂子喝酒,红凌就笑笑说,不要嫂子没喝好,你却把自己给灌醉了。说完,她转身离去。后脑勺上,那只月牙形的红发夹,在灯光下反射着银色的亮光。

路红生望着老婆后脑上的红发夹,楞了两楞,端起酒杯一连豪饮了三杯,他笑着对翠芳说,嫂子,你看我老婆头上的发夹好看吧?嘿嘿嘿嘿,好看死了……回去叫道民兄弟也给你买一个!

翠芳的眼神在秋雾后面一闪,一笑说,俺是细针眼遇上他个粗绳子,他那会有那心!

吃喜酒的人渐渐散去,新娘子在一挂长长的响炮声中,送进了洞房。闹洞房的人,也闹喜公公,大老犟的双手,被涂成了黑手,脸上被锅灰抹的横一道竖一道,圆锥形的红高帽子被死死地箍在头顶上,看来,不拿一条喜烟出来,是没有人帮他开锁的。几个二八浑子,还没有把喜烟喜酒的数额谈妥,他只有带着红高帽子滑稽地在人群中走进走出。桌席散去,作为主家,是一定要来感谢厨师的,他见道民和翠芳还没吃饭,很愧疚地对他们说,你看看,人家都吃饱了,你们大忙人还饿肚子,这可怎么得了,快做点吃吃吧,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两杯感谢酒,我要敬你们的。

红凌不喝酒,吃饱了肚子,就站起身告辞了,大老犟送到门前说,红凌啊,可把你累坏了,我心里不过意,喜烟喜酒明个给你家红生送去。红凌说,犟爷你千万别再送去了,喜酒我们都喝了,喜烟我这里有两包,你老人家办了这样的喜事不容易啊!

红凌走远了,赵道民对着她的背影喊,回去和红生商量商量。

红凌家离大老犟家隔着三条庄子,出村过马路往东一拐,就上了行马河大堤,走过三条黑黝黝的庄子,一下河堤就到自己家的门前了。清亮的月亮在正头顶上照着,矮小的黑影跟着脚步,不紧不慢地往前移动。走在大堤上,就能望见自己家的那块方方正正的麦田,麦田头,是勤劳的公公和婆婆去年麦田套瓜留下的瓜棚子。三角形的棚子很小,在月光下形成了一个黑点。

红凌回来的年前年后,把谁都看过了,就是没有去看看这块地,她明知道在这隆冬的季节,麦田里除了满身披着银霜的青麦稞子,别的什么也没有,但她还想去看一看,再不看,过两天走了,就没时间去看了。

她迈步走过行马河桥,向自己家的那块麦田走去。

她想起了赵道民在身后嘱咐的话来,红凌心里在笑,我怎么可能和你一起到胖老板的饭店里去呢,我们单独在一起只打了三四天工,路红生就心里没底了,要是成天在一起,路红生不是要去上吊请死?我家这个小心眼的死红生!

红生有一次给自己打预防针,红生说,你别看赵道民整天笑嘻嘻的,他那张油绳嘴,是会害人的,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在昆明部队,大老远的给你寄来一只发卡子,那是什么意思?信里还说你带上红发卡想着都比女明星好看,他要不去当二年兵,你还能是我的女人?我仔细看了他两回眼神,那眼光看你是不对劲的,你要留神!

红凌听了自己男人的话,心里暖暖地笑笑。红生愈是心里不放心自己,红凌愈是喜欢捉弄他,有时候她故意坐在赵道民一起吃饭,用她那一双明澈的大眼睛,专注地望着赵道民说话,再偷眼看看自己男人那张逐渐变色的脸。她享受着一种醋意的幸福,晚上回去,俩人把爱做的要死要活。


4


三角棚里传来恶狠狠咒骂赵道民的声音。

赵道民……赵道民……狗日的赵道民,我操你……我操你……我操死你!紧接着,草棚里传出女人欢愉的呻吟声。

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在这静谧无声的旷野传得很远,传得很真切。

红凌辨别的很准确,咒骂赵道民的男人是自己的男人路红生,欢愉极度的女人是赵道民的女人翠芳。

一股热血冲向脑门。突如其来的事情,令她四肢麻木、浑身颤抖,她瘫倒在地,一时失去了知觉。

当她从短暂的昏厥之后再次醒来的时候,草棚里的一对男女,一点没有觉察到。  

男人说,那发夹子肯定是赵道民又给买的,结婚时他送的那个给我扔了。

女人说,她说夜里忙的没睡觉,赵道民跟我说,他房间里的空调一直开着。

男人又说,你男人是主厨,他可能有空睡觉。

女人接着说,做这种事,女人宁死也不会承认的。

……

红凌仰头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浑身感到从来没有过的累。冷风把行马河的水,吹出粼粼波光。她摸摸内衣口袋里的那卷钞票,那是准备明天去海澜之家的,可惜她明天不可能再去用它了。她把那卷钞票,奋力向河水扔去,大声哭骂道:畜生,畜生!一对猪狗不如的畜生!

钞票在半空中翻了几个斤斗,落在河水里,没有一点回音。

一口回风,再一次把她噎得昏阙过去。

草棚里一阵惊动……


【编辑:与文为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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