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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角声声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方卿    阅读次数:4339    发布时间:2016-05-11

  准时得很,时间一到,李大爷的牛角号就“嘟——嗡!嘟——嗡!”地吹响了。

听到放牛的牛角声,人们把牛丫一揭,耕作的牛们就像打脱牢门,“呃——昂!呃——昂!”朝李大爷的牛角号声跑去。

这牛角号声,从村前吹到村后。在村后的等牛湾,李大爷一般还要等一杆烟时间,等那些稍微耽搁些的社员送牛来。

他坐在那颗合抱粗老枫树下的石板上,掏出叶子烟,慢条斯理地裹起来。他一路算来,还差花婶家闲养的半大牛犊没有送来。

老李头!老李头!你死哪点去了?牛来了哦!是花婶的声音。

在呢,枫香树下!李大爷回答。他站起来,满眼的笑容。他前后左右看看,见没其他人,嗫嚅着说,过来坐坐嘛。

花婶也偷眼扫视周围,然后一瘸一瘸地来到枫香树下,又看了一眼周围,说,老背时的,老不正经哦,别人看见就说不清楚了!

嘿嘿!嘿嘿!李大爷憨笑着。

只晓得嘿嘿,老背时的。花婶突然俯过身去,在李大爷的额头亲了一口。李大爷欲伸手搂抱她,花婶却突然把他推开,说,老背时的,怕人看见呢!来,我这有几个煮红薯,我在集体的地里“善”来的,你拿去做晌午嘛!

我有!我有!带着呢!李大爷推让。

带着嘛,一天到黑呢!还跟我谦虚?花婶说着把围裙包着的红薯倒进他的背箩。接着转身就走了,说,放牛去吧,我走了,免得别人看见嚼舌根!

李大爷望着花婶一瘸一瘸的背影消失在牛路拐弯处,才披上蓑衣戴上篾帽背上背箩,手中鞭子一挥,啵——骑!啵——骑!咹!咹!咹!笑容满面,鞭子挥得山响!

花婶五十五岁,长李大爷三岁;她十六岁嫁给我们村黄老歪,命好,一连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夭折,剩下的三个已经成家立业,是生产队的主要劳动力。五年前黄老歪大爷犯了“绞肠痧”,一命呜呼。花婶去年栽秧滚下田坎,跌断大腿,成了瘸子,失去了劳动能力,只好在家煮饭带孙子。

花婶初嫁那年,到小河边洗衣服,不小心滑进深潭,眼看就没入水底。当时十三岁的小李子在河边给地主家放牛,刚好看到这一幕。他从对岸跳进河中,游到花婶汆水的地方,用小小的身躯硬把她托出水面。花婶得救了,然而,小李子的两个“蛋蛋”却被水里的锋利石块划破了,流血不止。后到医院抢救,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从此之后就失去了“那个”能力。

岁月悠悠。小李子变成了李大爷,因无儿无女无老婆,成了我们生产队的五保户。因他早死的父母原来留给他的茅草房失火,队长就安排他住公房的耳房,并安排他给生产队放牛。

做哪行习哪行,李大爷就是想“别”(碰巧遇上)一只声音洪亮的牛角。事有凑巧。一天,花婶家领养的一头弯角母牛在后山滚岩,当时毙命。队长叫会记把牛肉分给群众改善伙食;牛皮交给木工王小二蒙了一面大鼓,说是开现场会或庆祝活动用得着;那一对牛角,一只当时折断了,另一只就被李大爷宝贝似的拿走了。

李大爷把牛角用磨石打磨,又到漆树上割了些土漆漆得溜光铮亮。之后把牛角尖恰到好处地锯掉,插了一小截竹管做嘴嘴。一试,声音洪亮,还能吹出叠音!他很满意。他给花婶找了一根麻线把牛角两头拴上当背带,又找一块红布系上,还真像模像样的。

李大爷按队长安排的时辰放牛、收牛。要放牛的时候,李大爷就来到生产队土地庙前牛路的土包上,把牛角嘟——嗡嘟——嗡地吹着。

听到这生音,大家就会揭去牛丫或从家里把牛赶出来交给他。每逢晚上收牛的时候,李大爷在寨后岩口又把牛角吹响。人们只要听到嗡——嘟!嗡——嘟!的牛角声,就知道是收牛了;人们就会来到寨中岔路的地方,把自家给集体领养的耕牛赶回去关上。

李大爷不管刮风下雨,每天都会把牛放得饱饱的。他说,耕牛是乡亲们的命根子,一定要悉心照看。多少次,他从山上背回偶然出生的小牛犊……

大集体虽然是军事化的劳作时代,颇有些阵势,可却是饿饭的年月。自我记事起,集体食堂已经下放,口粮分到一家一户了。不过,家家的口粮一年不够半年吃,许多时间乡亲们都是就着野菜过日子。

李大爷每天放牛,都会带回来满满一背箩野芹菜、大刺菜、野春芽……应有尽有。他一个人吃不完,剩下就今天送这家,明天送那家,满寨子都是人情。不过,最香最好吃的野菜,他总是特意留着给花婶。特别是花婶失去老伴和成了残废后,他更是对花婶无微不至的关心,每天起得很早就去给她挑水、劈柴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

花婶很感激,很感动,同时也非常同情他。于是缝缝补补的事,经常给他做,有时把老母鸡下的鸡蛋,背着儿子媳妇悄悄做好鸡蛋汤给他送去。在确定没人看到的情况下,两个老人也会凑在一起摆摆白,捶捶背,捏捏腰。苦于李大爷失去了“那个”功能,否则真有可能做出“那些”事来。花婶流着泪道歉,说是她害了他。李大爷安慰她说不怪她,一切都怪命!

这一切,他们自然是不敢明目张胆,只能悄悄地相互关心着。一则,尽管双方都想入非非,但客观事实摆在面前,唯有叹息;二则,人言可畏,倘若被人看出破绽,整个生产队的唾沫星子谁受得了?儿子媳妇们面前颜面何存?于是,两人都把关心体贴——或者叫爱,深深地压在诸多场合的回避中!

李大爷每天放牛带回来的还有野果。我们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傍晚都会趁着李大爷放牛回家的机会,找他要野果子吃。也许是无儿无女的缘故吧,他非常关爱小孩。只要看到我们在公房门口,他就会把我们叫进家去,笑容满面地从背箩里拿出果子给我们吃!还和我们摆谈放牛山上的见闻……

听他讲得新奇,我们几个小毛孩逢星期天就会跟着他上山去玩。大人们都知道李大爷慈善,也很放心。在山上,饿了,他将晌午分给我们吃;不够,又去摘果子、捉黄鳝、捡螺蛳等食物给我们充饥。他教我们认识各种野菜,各种树木,包括天上的各种云彩……

后来,土地下放,生产队改为村民小组,耕牛分到一家一户。这时,李大爷又义务给大家放牛,依然用他那洪亮的牛角声,号令着组里的牛群。不过,他这时改为吃派饭,有牛的人家都排着轮子供他吃。他为人人,人人为他。他穿的衣服,也是大家排着轮子为他做,一年春冬衣服各两套。李大爷很讲卫生,经常洗得干干净净。

他在哪家吃饭那天,就把哪家当成自己的家,除了放牛都主动做各种家务活;大家都把他当成自己的家庭成员,很尊敬他。

过了几年,许多人家养起了商品牛,李大爷就只能给那些单人独手盘庄稼的人家放牛,所以他放的牛就逐渐少了起来。他担心照此发展,恐怕就逐渐没人请他放牛了,因此脸上的笑容逐渐少了起来,话语也不多,牛角也吹得不是那么响亮了。

李大爷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出现了。随着产业化的推进和高新科技的不断进步和发展,我们村连片种植了万亩茶叶,少部分的土地也全部实行了机耕。大部分人家卖掉了耕牛。李大爷因此失业了。

李大爷的吃饭问题,每天都有人家去请他,但都被他蜿蜒谢绝了。他说无功不受禄;再者说政府现在每月给他的低保费,他都吃不完。他说的是事实。不过,乡亲们每年给他置办的衣裤,他还是欣然地接受!

李大爷没牛放了以后,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话一天比一天少,头发也一天比一天白。不过也难怪,他毕竟已经八十多岁的人。此时的他每天扛着锄头修桥补路,给乡亲们义务管水......

他的腰渐渐佝偻起来,眼目也不相干了,于是人们就劝他别管了,同时也安排了专门管水的人;但李大爷闲不住,依然天天去管,他说没事情做闷得慌。

一天,李大爷由于眼目不好,在“管水”的时候滚了一跤,跌成重伤。组长号召大家凑钱给老人治伤,期间,轮流服伺他,就如自家亲人一样。

满头银发的花婶——不,应称花奶奶了,因为她已经九十岁高龄了。她天天颤巍巍杵着拐杖到公房来看李大爷,嘴里嘟囔着一些含混不清的语言,眼角流着眼泪!

李大爷房中糖果糕点堆了一屋。遗憾的是,因伤折磨,各种老病复发,老人终于在一天夜里闭上了慈祥的眼睛......

全组凑钱安葬老人。丧事很隆重:请道士敲了三天锣鼓,大家披麻戴孝,之后把老人安葬在寨门口土地庙前的土包上。给李大爷垒了新坟,人们飘上白纸,还把他的那只弯弯牛角挂在坟头。

当夜,花奶奶也仙逝了……


【编辑: 张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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