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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友何平德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肖德良    阅读次数:5776    发布时间:2016-10-10

 这几天老想起何平德,一想起他就揪心,还有一丝丝挥之不去的隐痛和歉疚。

何平德是我于1998年在本省一家方便米皮食品有限公司认识的一个工友,长得高大英俊,双眼炯炯有神。那高大上的样子,跟电影明星陈坤不相上下,特别能讨女孩子的喜欢。

年龄上他要比我小七八岁,但在这家公司比我资格老,比我先进司两年。他在生产过程和工艺技术方面,具体操作上也比我在行。公司做的米皮有韧性,湿米皮弹性好、不易断条,烘干后,干米皮用开水浸泡三分钟即可食用,不碜牙加上调味料包后更爽口,风味堪称贵州一绝。公司产品成为省内独一无二的特色美食,这其中也既有何平德一份功劳,也有他的一份苦劳。

米皮产业在扩张,销售市场在拓展,生产能力就得跟上。那年春天,公司在贵阳租赁了一家国有企业的闲置厂房,利用贵阳厂家的闲置设备和技术力量,兴建了三条生产线。三条生产线建下来,需要几百号人手,管理食品安全和工艺技术的人员尤为紧缺。根据何平德对工艺流程的熟悉情况,我跟老板申请,要求调他到总部质管部实习,然后随我上贵阳,以便帮我进行生产现场监督和生产过程的外观质量控制。

老板答应了我的要求,但他同时又给我交了个底。老板说:“老张,公司目前这个团队你是有所不知,是个鱼龙混杂的局面。总起来说,可将人力资源分为四类,人才,人财,人赘,人罪。第一类就像你这种,人才,就是那些具有潜在资源和过硬本事的精英,不管公司遇到什么问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都会发挥中流砥柱的作用。”

我苦笑道:“老大你过奖了,我哪里称得上你所的这种人才哟!”

老板说:“这个你别管嘛。第二类是人财,他们凭借自己的诚实劳动吃饭,靠劳动挣工资,我凭劳动力创利润,这类人是一个企业的基础,也是必须利用和依靠的基本力量。第三类就是人赘了,卵本事没得,一天到黑鬼混,还牛逼翻翻的,自私自利,只等我到时给他们发工资。这种人是公司的累赘,要清理。第四类呢?颈子上长有反骨,对团队心存二心,吃里扒外,这种人只起副作用,搞不好就是一颗耗子屎烂一锅汤。应该清除。像狗日何平德那种,用得好,最多就是个人财,用得不好,就是第四种,人罪,你可得跟我好好的把握好了。”

我跟老板说:“我用人的思路是技能+品行,尽量取其之长避其所短,何平德,就交给我吧!”老板说那好吧,便叫我到车间去挑选包括何平德在内的人员。


何平德听说被我选上了贵阳,那几天欢天喜地的,要请我吃饭要请我喝酒,简直对我表现出那种感恩戴德的样子,这叫我心里感到压力,也很累。那天,公司派了个大巴车送我挑选的一行人一起上贵阳。大家一路上兴致很高,欢歌雀跃欢声笑语,而以何平德的兴头为最。到了新厂,贵阳分公司的叶厂长是贵阳原国有企业的后勤厂长,那家企业原是机械装备制造业。叶厂长对食品行业不太熟悉,根据总部安排,在我们贵阳分公司,他除了财务和产品质量不管外,其它的任何事务他都管。那天,叶厂长组织了他原单位的员工在厂区道路的两边插了好多五颜六色的旗帜,还拉了两条贴着欢迎标语的横幅。一些女工帮我们搬行李铺床位 ,这叫我心里十分温暖,但又觉得过意不去。

何平德一下子就融入她们的群体中间,指挥这个使唤那个头头是道,不时还引起那些女生们哈哈大笑。歇息下来,何平德给我倒了一杯水,对我说:“张经理,你看我还跟她们合得来吧?”

想起老板的话,一种警觉油然而生。我淡淡地说骂了他一句:“你可真有本事啊,怎么一下子就人到地头熟了呢?”

“嘿嘿,这方面,你就不懂了。”他说。中午吃午饭的时候,他争着去食堂给我打饭,我连忙将他挡开,叫他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不久,贵阳新厂就开业了。那段时间,何平德工作很是卖力,他不但在车间带新招聘的女工,还跑上楼来到检测中心跟化验员们进行工作探讨。时不时还到品管部来跟我商谈如何展开工作局面,如何提高工效等等。我一边埋头看文件,一边听着他的建议,或者说是听着他的意见。末了,我说:“我的事情多,管理体系还没有架构好,现场问题你是熟手,就以你说的办。”突然一抬头,看他那双狡黠的眼光,他一阵尴尬,嘿嘿嘿地一笑就下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车间的现场检验员当中,有的上来跟我反映情况。她们听说何平德就要当检验科的科长了,一些人既为何平德高兴,但又有些怕他。她们说何平德撂过一句话,谁要是不停他的话,不服从他指使不支持他的工作,他就叫谁下课。都是下岗职工,大家都对现有这份工作很是珍视。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有的争相邀请他到她们家去吃饭。没几天,楼上品管部检测中心的化验员也跟我说:“张经理,听说你过几天就要回总部去了,是这样的吗?”

对于这些女工们反映的情况,我也未必全然相信。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成天叽叽喳喳的。我到现场检验岗位去看过,好几回都是乱糟糟的,有人佩戴金银首饰,有人衣冠不整,有的甚至连口罩都没戴。虽然打过几次招呼,但时有重犯。我感到何平德说的话和眼前的局面感到他有些言过其实。这些女工在她们的闲聊中有不少是针对何平德的意见。何平德这人在总部的时候不是跟女工们相处好好的吗?再说贵阳的女工们一开始的时候不是还跟他嘻嘻哈哈的,怎么这么快就对他产生那么多闲言碎语呢?为此,我专门跟大家开了个工作会。我说,大家在工作中有什么话就摆到桌面上来,当面锣对面鼓的都把问题说出来。可是她们都选择了沉默,会议闹到了冷场的地步。最后还是何平德化解站起来说了些欢迎批评、求同存异、团结协作、共谋发展之类的话。末了,还没忘记征求我的意见。

工作一时腾不开手,工序质量把关还得何平德继续维持。我除了对现场检验工作提出批评外,还对存在的问题提出改进措施,对于一些环节的质量预防和把关技能作了培训。最后在何平德的问题上,我表明了支持的态度,强调产品质量是头等大事,大家都要在这个前提下,大家都要顾全大局,团结起来,对工作业务进行探讨共同提高,要遵守劳动纪律,要注重人员、环境和机器设备工具用具的卫生,避免交叉污染,要跟生产线上的工人做出热爱公司爱岗敬业的榜样。我说了一大堆官话和套话,何平德带头啪啪啪地鼓掌,他一阵哈哈哈哈,会场气氛就搅活了。因此我想,何平德再不地道,也不至于发展到她们所说的那种地步吧。分析女工们反映的那些信息,也有一些捕风捉影的成分。对于她们反映的情况似信非信,采取了不置可否的态度。


两个月之后,夏天的一个周末的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办公室收到一份公司总部发来的传真。满头花发的的叶厂长拿着这份传真来找我。传真多达五张纸,密密麻麻的文字最后,还有老板签署的意见:


“着总公司稽查部、贵阳分公司叶厂长和张经理一并核实:

1、张是否存在不深入现场对工序质量不管不问的问题;

2、是否对个别女工存在不正当关系?

3、是否在原料进厂质量验收中接受供应商的请吃,是否存在吃回扣的问题。”


这是一封对我的控告信,虽然没有落款姓名,也没有注明具体的日期,但从笔迹上看,一看就知道是谁写。我跟叶厂长申请了回避。

叶厂长说:“可以!可是老张,是那乌骨鸡,洗都洗不白,不是那乌骨鸡,染都染不黑。手不摸红红不染手,这个事情你就不要管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回想这两个月来,为了准备ISO9000质量管理体系认证成天埋头做资料,有何平德在现场,去车间的时间确实不多。

周末,工作之余,为了缓解压力,到检测中心化验员家打过几场麻将,这个问题属实。上班时间大家对我敬而远之,下班之后,包括现场检验员在内,她们跟我拉拉扯扯的,有一回,到花溪水库划游船,船到了半边山的时候,突然被她们一把推到水里,接着一个个扑下去又将我拉起来,那天何平德也在。见他盯着那些穿着比基尼滴着水珠的女生们的身子,我瞪过他一眼,连说带笑骂他下流。

原料进厂的时候,检查到生霉发黄的大米,那些破烂污损的包装,那些花花沓沓文字和图案模糊不清的包材,跟供应商吵过架,了解过原料的价格。还有的悄悄跟我口袋了塞过钱,推卸不掉的就当着老叶的面交给了财务。

按照老叶的吩咐,那几天,我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工作照样做,等待着公司的审查和处理。


六月下旬的一天,叶厂长又来到我的办公室,问我ISO质量管理体系认证的资料做完没有。他说认证公司的人下个月就要进场审核了。我说资料基本完成,末了,我问他关于我的审核完成了没有。他说:“完了,扯鸡巴卵弹!”

就在我们业务交谈的时候,门外几声敲击声,一位叫朱昭阳的检验员匆匆跑进来,带着急得要哭的口气说:“何平德自己的检验章不用,抢我的检验章去盖产品合格证。好几箱存在并条、没有检测中心理化指标和卫生指标的半成品都被他放行准备包装了。”

叶厂长说:“别着急别着急,喝口水,慢慢说。”

我问朱昭阳:“他那是为什么?”

朱昭阳说:“三班的班长跟他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阵,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就把他放行了。”

朱昭阳又说:“你要放行就放行你的,好汉做事好汉当,干吗用我的检验章啊?到头来,公司追究我的责任啊?”

叶厂长说:“哦!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产品出了问题怎么办?那可不行!”

“是不是这样,你们下去不就知道了吗?”朱昭阳说。

我们三人一起下楼,到了三班生产线,那里已经吵得乱哄哄的了,生产线上的工作和现场检验的工作都停了下来。

我问何平德怎么回事,他的眼神已没了以前那样的狂妄和自负,躲躲闪闪的,像是个偷了东西的贼。

叶厂长问我:“老张,这个事情怎么处理?”

我说:“这个事件已经到了严重违反公司规章制度,甚至可以说是闹到违法的地步了,怎么处理得报告总部,看他们的意见。”


三天后的晚上,叶厂长叫我一起去保卫科的办公室。他说总部已经来人了,何平德已给开除了,要我把何平德留下的东西收拾起来。保卫科墙角的地板上,是何平德平时工作时用过的工作服、口罩和工作鞋,还有他的GY002号现场检验章。看着那些东西,感觉就像一堆遗物一样,真想拿去给他烧掉。我弯下腰去,清理何平德那些衣物,上面留着星星点点的红晕。开始,我还以为是他的检验印章染上的油墨,仔细一看,一大片大片的红色,是他留下的血迹。

早就听说公司在社会上有些强势,在政府部门里也有关系,对于那些不听打招呼的员工,严重的时候是要遭毒打的。这不,何平德就遇上了。“咳!”我和叶厂长同时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上午,朱昭阳又跑来我的办公室,一张桃花脸涨红了,问我:“张经理,你们为什么要打何平德嘛?就算他犯了纪律,也不应该这样对待人家啊!”

朱昭阳又说:“早晓得会是这样,我们自家处理得了,真不该跟你反映这个事情。哎!也不知把人打成怎样了。”

面对朱昭阳的责问,我无言以对。对于何平德的问题,我和老叶为什么不自己拿个主意直接处理了呢?早知如此,真不该把他选到质管部后带到贵阳来,整整一个上午,心里都为他难过。

从那以后,将近20年了。可在我的记忆里,时不时会想起何平德的影子,脑海里浮现着他那电影明星陈坤一样的长相,真想找到他,跟他好好说说当初没有来得及说的话。


【编辑:张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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