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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定惠    阅读次数:5734    发布时间:2016-11-25

一、晴天霹雳


奶奶突然被查出患病了——癌症晚期。来看望的人络绎不绝,奶奶没有女儿,我没有姑奶姨娘。大都是家里的旁亲,还有父母的朋友。

奶奶前年才搬来我家住,每天晚上总是要织布,旷挡旷档的声音让每天上工地的父亲忍受不了,在几次交涉未果的情况下,父亲终于爆发了,在饭桌上提出了抗议,可奶奶什么话都没有说,放下碗默默的回到她的房里,可没几天,房间了又传来了那熟悉的古老的机器工作的声音。

那原是我住的房间。那时候,家里还没起房子,周末回家我就睡在沙发上。她开始叫我和她睡,但我不肯,可能是大了,更多的是我不喜欢她房间的味道,她总是不习惯开窗子。

奶奶几十年来没上过医院没吃过药,快古稀之年却患了重病。这是谁都没想到的,搬来我家不到两年便病了,其实那病是几年前就有的,却不曾被发现。直到有一天,母亲在替她洗澡时才发现了她身体的异样,在学校听到母亲带奶奶去医院的消息还表示怀疑。奶奶身体一向很好,家里大小事情她都还做得来,过年过节的事都由她自己打理好,她总是闲不住,她白天煮猪食,总是不拿配好的饲料。偏要去菜地里背回一大背的白菜,野菜。晚上还在灯下纺线,那时候,家里外面的大灯很亮,农村人家总是要把外面的灯开上。似乎每天晚上奶奶都睡得挺早,可能是因为早上总要起早的缘故吧。直到有一天晚上去她房间拿东西,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打线(少数民族的一种纺织步骤)。我把灯给她开了,她连忙叫我关上,说浪费钱。奶奶患有轻度的白内障,视力并不是特别好。后来我坚持每天晚上到她的房间去给她开灯,慢慢的她的房间总是亮的,有一次我们周二就放假回家,到家时已经晚上了,我习惯性的跑到她的房间去和她打招呼,她还是依然坐在那个角落,问她为什么不开灯,她说今天不是周末,就不开了。我不知道那么多个不开灯的夜晚她是怎么度过的,但我没在她脸上看到过对生活的埋怨。


二、坎坷的一生


奶奶年轻时便守寡,那时候,爷爷是个知识分子。师范毕业后就和奶奶结了婚,然后离家出去工作,关于爷爷我知道的不多,包括我的父亲,他也是没有多少记忆。据说当年好不容易爷爷调回县里工作了,打算接上我的奶奶还有我的伯伯叔叔们进城,然后很不幸的在那次打算离家的最后的晚餐中被漏电击中然后在风雨交加的夜晚离去,那顿准备离开家最后晚餐也就成了爷爷一生最后的晚餐。那年,奶奶三十刚出头,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爷爷什么都没有留下,又没有兄弟,有几个姐姐都已出嫁了。奶奶又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村妇女。本来家里还有些田产,但经历了打土豪,分田地后,所剩的土地寥寥无几。据说我家祖上也是个书香门第之家,当然更可能也就是个藏有几本书的小地主家庭吧。到了父亲这一辈,别说读书,连温饱都成问题,当时的奶奶上面有我的曾祖父,就是我爷爷的父亲还在,但也已年老无力,再加经历上白发人送黑发人。没多久也就驾鹤西去了。就留下奶奶一个人带着三个儿子。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我最小的叔叔才两岁,还不懂得他已经没有了爸爸这一回事。从那时,奶奶一个人当妈又当爹的生活开始了,而且到现在都没有结束。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劝我我奶奶改嫁,有是必定有的,但从未听她提及。只是听说有人家愿意抱养我的三叔或者我的爸爸,也许当时没有人相信能靠一个女人徒手能养活三个儿子,但是我的奶奶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听到有关我奶奶的其他流言蜚语。或许是她对我的爷爷有着坚定的爱情,但我想更多的是中国自古以来的从一而终的思想所影响。  

但今天,尽管我是个接受新时代教育的人还是感谢这看似愚昧的思想,至少它让我的父亲没有随其他人的姓,也没有经历过普遍存在的被继父一家所排斥的阴暗童年。

只是苦了我的奶奶,奶奶的哥哥是一名干部,和我的我爷爷是同僚,这可能也是为什么读过书的爷爷会娶大字不识一个的奶奶其中的原因了。奶奶的娘家以前也是个大户人家,尽管后来家道中落。可在娘家生活的奶奶也是衣食无忧的。可自从爷爷去了之后,家里没有经济来源,只能靠着那一亩三分地来谋生,于是就会看到一个瘦小的女人使劲的拉着一头牛来田来回来转,这个场景至今还能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年夏天,快到插秧的季节,我去给在田里的家人送饭,路过一片水汪汪的稻田,村里一个守了寡的女人拉着比她体型大了十来倍的水牛在田来打转,本来是一横一竖的工作规律在她手里却是原地打转或是左右穿梭,但她却束手无策,只能任由水牛拖着继续犁地。路过的人,特别是那些十来岁的小男孩就一边起哄。我不知道我的奶奶是否也是这样的遭受,我希望不是。

在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伯伯叔叔渐渐长大后,奶奶的压力就更大了。农村娶媳妇不要三金两银但一间新房这是最起码的,刚开始,我的伯伯结婚,我的叔叔就和我的爸爸住。后来,到我的爸爸结婚了,我的叔叔没地住了,就跑出去打工了。几年后回来,伯伯做了几年生意也发了点小财,父亲勤勤恳恳的做了水泥工日子也还勉勉强强。这时候,奶奶的任务也算完成得挺圆满的了。可能是缺少父亲严厉管教的缘故,我的伯伯叔叔性格都比较暴躁,他们和那一辈人一样,没读过多少书,就数我的父亲读的书比较多,读了个初中毕业,在那个年代,特别是那种家境下实属不易。所以,在性格上父亲也相对温文尔雅一些,父亲最大的梦想是能上个大学,今天我承载着了我父亲希望走进大学,还有我的两个妹妹,她们也还在完成父亲期望的路上。

在时代的进步中,那奶奶住了几十年的石板房的终于要被拆掉,然后在原来的位置起一栋新房子。在向下打屋基的时候,在这栋历经了百年风雨的破旧房子的向下几米处,静静的躺着一袋银淀子,现场看到的人说大概几十来个的样子,很不幸的是这袋发现在老屋底下还不知道是不是我家祖上留下来的财产我们并没有机会目睹,就已经被一个远方的亲戚抱走,东西是他发现的,就归他所有,只是至今没有再有联系,那浅薄的血缘关系不知道已经被稀释了多少倍。只是这消息一传出,老屋后面还有一栋更具历史感的破屋就有人出高价来买。至于后面有没有发现什么我还不得而知,只是那房子还保持着原来陈旧的模样矗立在一片红墙青瓦,欧式小洋楼中。


三、生活的点滴


奶奶是个织布巧手,她织的布是不会让人找到一处露线地方的。村里几十户人家,一半以上都找过我的奶奶替他们织布,外村的也有慕名而来找我奶奶的,她也不拒绝,只是交货的时间会晚一些,有那么几次,有人家送来的布在排线时存在着错误,按规矩这是要拿回去重排,那家人是外村的,来回一趟要走上几小时,于是她把我们叫过来,给她当帮手,一个人把那错误的地方重排好。这事是不能给父母知道的,家里人都反对她年老了还继续这份工作,包括我母亲的布,都不曾叫她来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也排不上她的号,一年也就能织好四五份布,她的房间里已堆了两年的布匹了。布依族的人家,就算是在新时代服饰强烈冲击下,却总是要有那么一点民族象征的,布匹就成了必备品。奶奶以前织布是为了在农闲时再赚点收入,而现在,却成了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后来读了大学,她非要拿钱给我,寒假在外面打工,挣了点零花钱,也使劲的塞了一百块钱给她,她也乐呵的收起来。我给她说等我以后工作了带你出去旅游,奶奶虽然年迈,可坐车却不晕车。寒假快结束时,那几天她的房间总是传来一陈陈锥地的声音,那时候,她的病已经很重了。所以我也很少到她的房间去,也在忙着写寒假作业,那天早上,父亲把我的行李装上车,临出门时,她拿了一袋东西给我,满满一袋砸好的核桃。她一颗也没舍得吃,全给我留着。在车上,同行的好友看着我一直拿着一袋核桃好生奇怪,我说那是我奶奶在病重之时给我砸的核桃,她便肃然起敬。说不应该吃掉,要拿做纪念,可是我的奶奶并不是让我那做纪念的,是给我吃的,给她最疼爱的大孙女吃的。那时候她总是舍不得我,她说一个女孩去远方总是不太好的。

在学校时,妹妹打电话给我说奶奶住院了。可是我明明记得前几天我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说在家里吃饭,声音还很有力的样子,只是没说几句就拿电话给我父亲了。妹妹说,那天,奶奶身体已经很不舒服了,可是接我电话时,讲话却用了她最大的声音,这必定只能说上一两句。可我却还以为,她依然很好。后来妹妹说,接了我电话后,奶奶连吃晚饭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话听到这里,我已是泪流满面,端午的时候她一直在问我要不要回家过节,给我包好粽子,我告诉她,只有三天假期就不回去了。后来,家里一个姐要过来贵阳,她说要不要带点来,我说没地煮。尽管听到了她话语里的失望,可是真的没有办法。后来她给我的母亲说,怕是再没有机会包粽子给我吃了。第二年,端午的时候我回来了,只是再也吃不上奶奶的包的粽子了。

七月份放假,她看到我回来很是高兴。刚回来的几天,她还能吃上一小碗的饭,可人却日渐消瘦,每天总是起得很晚,然后在院子里坐上一阵子,又回到床上躺着,日复一日。七月末,天很热了,地里的瓜也快黄了,往几年的这个季节奶奶每天都上坡去,每次都背上两三个瓜回家。到了收包谷的季节久不用再劳心劳累的再背瓜了。她以前胃口很好,不像其他老年人饭一定要煮软,奶奶还比较喜欢吃硬饭,自从病发后,她的食量越来越小,这两天,只能每天吃稀饭维持,刚回来的时候每天总是变着花样给她做着好吃的,然后连哄带骗的劝着她多吃一点,她说我做得菜好吃,合她胃口。可是现在做什么好吃的她也吃不下了。奶奶不爱吃味精,她做菜请青椒总是剁碎的,她说这样就不会吃剩下了。一直地里的菜都是她自己种的,可她看到每天我们从外面买菜回来,她总会说,要是没病就好了,你们就不用花钱买菜了。


四、最后的路程


可现在她已经不能自主的走出房间,曾经传出旷挡旷档带着生机的房间成了囚禁她的牢房。

原来80多斤的她现在只有60多斤,连从床上爬起来都要人扶着,喝水喝汤只能靠喂。我搬到她隔壁的房间住然后夜里起来看她要不要喝水或者上厕所,她晚上都是睡不着的,都是开着灯。可我搬过去住她就不再开一夜的灯了,说怕影响我睡觉。住院的时候隔壁的病人晚上打着很大的鼾声,对她来说无疑是种折磨,白天要输液,第一天还好,第二天手就开始肿了,然后就换一只手吊盐水,可不一会另一只手又肿了,我很心疼她,就问护士可不可以不要再给她输液了,护士说我能决定吗?出了事能负责吗?后来在她手臂上插一个管子继续输。我们只能在一旁拿热水给她消肿,在扎针的时候她真的很害怕,手紧紧的抓着我,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晚上,家里的亲戚来看她,她的话已经很少了。可我却依稀听见她对别人说我照顾她怎么怎么的好,怎样的用心。在医院的时候,她想洗脚,可她的腿又够不着水盆,我蹲下来把水盆抬起让她能够得着,她脚在水里哗啦两下久好了。以前在家奶奶就走泡脚的习惯,没有半个小时是不够的。那天在医院弟弟给她剪脚趾甲,她说可能是最后一次剪了吧。

如果没有患病,奶奶本可以健健康康的活个十多二十年。可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因为年迈,医院拒绝动手术。因为没有人能保证奶奶能活着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放弃手术对她来说也是许是最好的选择。从查出患病到现在快两年了,对于她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天晚上,她把我的父亲叫到床前,打开她陪嫁的一个小柜子,里面有着零零散散的十块,一块钞票。她对我父亲说,你负担重,三个孩子都在读书,不比你哥哥弟弟。我有的不多,都给你。别给别人知道,那晚,父亲哭了。爸爸在外面干活。主人家是包吃的,中午不必顶着大太阳来回跑,但现在爸爸每天中午都要回来只为能多看奶奶一眼。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她已经病入膏肓,医生说她可能随时离去,估计是挣不了一个月了。家里的每一个人每天晚上都坐在她的床前陪她说说话,尽管她已经说不出什么了。可她的眼睛里,总会含着泪。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的我已经是泪流满面,也许等有一天我再看见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再也不能一回到家就叫一声奶奶,我饿了。


【编辑:文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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