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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生我未生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慧翁    阅读次数:5666    发布时间:2017-12-16

摘要:陶夭是陶野从垃圾堆捡回来的弃婴,经过十多年的精心呵护,陶夭出落成了一位婷婷玉立的漂亮姑娘。她长大后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竟然是伴随她一起长大的陶野。但这却是一段无法言明的情爱。


陶夭是个孤儿,那时刚实行计划生育,生男生女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也许是重男轻女的结果,也许是男欢女爱又不能负责的产物,陶夭刚刚出世就被扔在和尚坡的垃圾场旁。那年恰好陶野落实政策从毕节的农村返回省城,并被安排在和尚坡的省经济学校做图书管理员。他刚从公交车上下来就看见了躺在垃圾堆旁的她,一个漂亮的,眼神无光的小女婴。当时许多人围着,他上前,女婴突然对他璨然一笑。于是他便把她抱回了家,还给她取了一个美丽的名字;陶夭。后来他解释说,你当初那一笑,称得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陶野的一生极其悲凉,他的父母都是民国时期的高级知识分子,是抗战时期随西南联大内迁的教授,后来就留在了贵州,这样的身份当然没能逃过那场文化浩劫,只有在愤懑中双双弃世,陶野自然也不能幸免,除了包庇父母被判刑三年外,还被发配到毕节最边远的一个农村里劳动教养,就这样和相恋多年的女友劳燕分飞。他从此孑然一身,直到30岁回城时捡到她。

陶夭童年的记忆并没有太多不愉快。直到12岁在贵阳四中上初中时,班上有几个家住水电九局的调皮男生突然骂她“野种”,她哭着回家,告诉了陶野。第二天陶野特意骑自行车去接她放学,问那几个男生:谁说她是野种的?小男生一见高大魁梧的陶野,都不出声,陶野冷笑:下次谁再这么说,让我听见的话,我揍扁他!有人嘀咕,她又不是你的种。

陶野牵着她的手回头笑:“可是我比亲生女儿还宝贝她。不信哪个站出来给我看看,谁的衣服有她的漂亮?谁的书包比她的好看?她每天早上喝牛奶吃面包,你们吃什么?”小男生们顿时气馁了。

自此,再没有人骂陶夭是野种。长大以后,她每每想起这事,总是失笑。

陶夭的生活较之一般孤儿,要幸运得多。

她最喜欢的地方是书房。明亮的大窗子下是陶野的书桌,不远处房开商那轰隆隆的升降机声音也没影响他的专注,有太阳的时候,他专注工作的轩昂侧影似一副逆光的画。她总是静静地窝在沙发上自己看书。偶尔,陶野也会回头看她一眼,他的微笑,比冬日窗外的阳光更和煦。看书看累了,她就趴在他肩上,静静的看他编写图书目录。

他笑着说:“长大了也做我这行?”

她撇撇小嘴:“才不要,无聊死了。”

陶野是个很尽职的图书管理员,工作的无聊枯躁并没有更多的磨损他刚毅坚强的外表。他永远温雅整洁,风度翩翩。

陶野的工作安定下来后不是没有女人想进入他的生活。

陶夭八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陶野差点要和一个女人谈婚论嫁。那女人是附近四中的老师,是个老姑娘,精明而又漂亮。不知道为什么陶夭就是不喜欢她,总觉得她那脸上的笑像贴上去的,陶野在,她对陶夭又甜又温柔,陶野不在,她那笑就变戏法似的不见了。陶夭很怕她。

有天陶夭在阳台上看卡通书,她突然问:“你的亲爹妈呢?一次也没来看过你?”陶夭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她啧啧了两声,又说:“这娃儿,憨,难怪他们不要你。”

陶夭怔住了,忽然陶野铁青着脸走过来,牵起陶夭的手什么也不说就回了房间。

晚上陶夭一个人悄悄闷在被子里哭。陶野走进来,抱着她说,不怕,夭夭不哭。

后来就不再见那女的上门来了。再后来陶夭听见陶野的好朋友吴非问他,怎么好好的又散了?陶野说,这女人心不正娶了她,夭夭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吴非说,你还是忘不了丁香啊。八岁的陶夭牢牢地记住了丁香这个名字。长大以后她才知道,丁香就是陶野当年的女朋友。

他们一直相依为命。陶野是个称职的父亲,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包括让陶夭顺利健康的度过了青春期。

后来陶夭考上了贵阳师范大学,因学校离家远,就住校,周末才回家。陶野有时也会问:有男朋友了吗?陶夭总是笑笑不作声。学校里倒是有几个还算出色的男生总喜欢围着陶夭转,但她一个也看不顺眼,甲倒是高大英俊,无奈成绩三流;乙功课不错,口才也甚佳,但外表实在普通;丙功课相貌都好,却靠做家教来换取饭菜票……

她很少和男同学说话。在她眼里,他们都幼稚肤浅,这些小男生一在人前就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已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太刻意渲染,太失之稳重。

二十岁生日那天,陶野送给她的礼物是一枚红宝石的戒指,他父母得到了平反,国家补偿了一大笔的抚恤金。其实这类零星首饰,陶野早就开始帮她买了,他的说法是:女孩子大了,需要有几件像样的东西装饰。吃完饭他会陪她逛商场,她喜欢什么,他马上就买下。

回校后,敏感的陶夭发现同学们经常在背后议论自己。当时她也并不放在心上。因为自己的身世,她早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议论。直到有天一个很要好的女同学私下把她拉住问道:“他们说你有个年纪比你大好多的男朋友?”

陶夭莫名其妙:“谁说的?”

同学说:“有好几个人看见的,你跟他逛商场,好亲热呢!难怪你看不上这些穷小子,原来是傍上了孔方兄!”

陶夭略一思索,脸慢慢红起来,笑道:“你们误会了。”当时师大确实有很多女生出去傍大款,每到周末校门外的豪华轿车都排成了队;还有的直接飞广州深圳,做别人的周末情人。但是陶夭知道自已不是,因此,她也并没有多解释。而是静静的坐着看书,任脸上的热久久不褪。

周末回家,照例大扫除。陶野的房间很干净,他常穿的一件羊毛衫搭在床沿上。

那是件愕尔多斯米黄色的樽领,买的时候原本他看中的是件灰色鸡心领的,她挑了这件。当时陶野笑着说:“好,就依你,看来小夭夭是嫌我老了,要我打扮得年轻点呢。”

她慢慢叠着那件衣服,微笑着想一些零碎的琐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发现陶野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走路步履轻捷,偶尔还能听见他哼几句老歌,有点像当年她考上大学时的样子。她觉得很纳闷。

星期五陶夭就接到陶野的电话,要她早点回家,出去和他一起吃晚饭。他刮了胡子换了衣服。她狐疑:“有人帮你介绍女朋友?”

陶野笑:“我都四十老几的老头子了,还谈什么女朋友,是你吴叔叔,还有一个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一会你叫她丁阿姨就行。”

她知道,那一定是丁香。

路上陶野告诉她,前段时间通过吴非,他和丁香取得了联系,她丈夫几年前去世了,这次重见,感觉都还可以,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准备结婚。

陶夭不经意的应着,渐渐觉得脚冷起来,慢慢往上蔓延。

到了饭店,陶夭很客观的打量着丁香,微胖,但并不臃肿,眉宇间尚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韵,和同年龄的女人相比,她无疑还是有优势的。但是跟英挺的陶野站在一起,她看上去老得多。

她对陶夭很好,很亲切,一副爱乌及屋的样子。

到了家陶野问:“你觉得丁阿姨怎么样?”

陶夭低着头喃喃地说:“你们都要结婚了,我当然说好了。”

这一夜,陶夭楞是睁着眼睛直到凌晨才睡着。第二天回到学校就病了。发高烧,却撑着不肯拉课,只觉得头重脚轻,终于栽倒在教室。

醒来陶夭躺在医院里,在挂吊瓶,陶野坐在旁边看书。

陶夭疲倦的笑:“我这是在哪?”

陶野紧张的来摸她的头:“总算醒了,病毒性感冒转肺炎,你这娃儿,总是不小心。”

陶夭笑:“要生病,小心有什么用?”

陶野除了上班,就是在医院。每每从昏睡中醒来,陶夭就立即用眼晴搜寻,要马上看见,才能安心。她听见他和丁香通电话,夭夭病了,我这几天都没空,等她好了我跟你联系。

陶夭凄凉地笑,她想:如果我病,就能让他天天守着我,那么我何妨长病不起。

住了一星期院才回家。陶野在她房门口摆了张沙发,晚上就躺在上面,她略有动静他就爬起来探视。

她想起更小的时候,她的小床就放在陶野的房间里,半夜里她要上卫生间,就自己摸索着起来,但陶野总是很快就听见了,帮她开灯说:“夭夭小心啊!”一直到她上了小学,才睡自已的房间。

丁香买了大捧鲜花和水果来探望陶夭。她礼貌地谢她。丁香做的菜很好吃,但陶夭却一口也吃不下。

陶夭早早就回房间躺下了。

躺在床上,陶夭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她梦见陶野和丁香终于结婚了,他们都很年轻,丁香穿着婚纱的样子非常美丽,而陶夭这么大的个子充任的居然是花童的角色。陶野愉快的微笑着,就是不回头看陶夭一眼,陶夭清晰的闻到了新娘花束上飘来的百合清香……她猛的坐起,醒了。半晌,又躺回去,绝望的闭上眼。

黑暗中陶夭听见陶野走了进来,接着床头的小灯被打开了。他叹息:“做什么梦了?哭得这么厉害。”

陶夭装睡,然而眼泪却像漏水的龙头,顺着眼角淌向耳边。陶野扯出放在床头柜上的纸巾一次又一次的去擦那些泪,却怎么也擦不干。

这病一拖就是十多天。等痊愈时,陶夭和陶野都瘦了一大圈。他对她说:“还是回家来住吧,学校那么多人一间宿舍,空气不好。”于是他天天开摩托车接送她,从和尚坡到东环路十多公里,风雨无阻。她的脸贴着他的背,心里溢满的是幸福。

以后丁香再也没来过他们家。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陶夭才确信,丁香也和那位女老师一样,是过去式了。

陶夭顺利的毕了业,顺利地被市内的一所中学录用为教师。

陶夭愉快的安详的过着日子,没有旁骛,只有她和陶野。她想;既然什么也不能说,就这样维持现状也是好的。

但上天却不肯给陶夭这样平静的幸福。

陶野在图书馆晕到了。医生诊断是肝癌晚期,顶多能活一年,或许更长一点。医生平静而冷漠地说。

她把陶野接回家。白天上班,请一个钟点看护,中午和晚上,自己亲自照顾他。

陶野笑着说:“看,都让我拖累了,本来应该是和男朋友出去约会的时间啊!”

陶夭也笑了:“男朋友?那还不是万水千山只等闲呀。”

每天吃过晚饭,陶夭和陶野出门散步。她挽着他的臂。陶野除比过去消瘦外,仍然是那么高大俊逸,在省经校宁静的宿舍区,人们都对他们投来仰慕的目光。然而,陶夭却清楚地知道在美丽的表象下残酷的真实。她清醒的悲伤着,她清晰的看见自己和陶野最后的日子在一天天飞快的流失。

陶野照常很平静地生活着。看书,写日记。钟点工说,每天他有大半时间是耽在书房的。

陶夭也越来越喜欢书房。饭后总是各泡一杯茶,和陶野相对而坐,下盘棋,打一局扑克。然后帮陶野整理他的图书卡片。但他规定有一叠东西不准她动。陶夭很好奇。终于有一天趁他不在时偷看了。

那是厚厚的几大本日记。

“夭夭长了两颗门牙,下班去接她,摇晃着扑上来要我抱。”

“夭夭十岁生日,许愿说要陶野叔叔永远年轻。我好开怀,小夭夭,她真是我寂寞生涯的一朵解语花。”

“今天送夭夭去大学报到,她事事自己抢先,我才惊觉已经长成一个美丽少女,而我,垂垂老矣。希望她的一生不要像我一样孤苦。”

“吴非告诉我丁香的近况,然而见面并不如想象中令我神驰。她老了很多,虽然年轻时的优雅没变。她没有掩饰对我尚有剩余的好感。”

“夭夭肺炎。昏睡中不停喊我的名字,醒来却只会对我流眼泪。我震惊。我没想到要和丁香结婚对她的打击会这样大。”

“送夭夭上学回来,觉得背上凉嗖嗖的,脱下衣服检视,才发现湿了好大一片。唉,这娃儿。”

“医生宣布我的生命还剩一年。我无惧,但夭夭,她是我的一件大事。我死后,如何让她健康快乐的生活,是我首要考虑的问题。”

……

陶夭捧着日记本子,眼泪簌簌的掉下来。原来他是知道的,原来他是知道的。

再过几天,那叠本子就不见了。她知道陶野已经处理了。他不想她知道他已经知道她的心思,但他不知道她却已经知道了。

陶野是第二年的春天走的。临终,他握着陶夭的手说:“本来想把你亲手交到一个好男孩手里,眼看着他帮你戴上戒指才走的,来不及了。”

陶夭微笑,心里想道:看他都忘了,我的戒指,二十岁时你就帮我买了。

书桌抽屉里有他一封信,简短的几句话:“夭夭,我去了,可以想我,但不要时时以我为念,你能安详平和的生活,才是对我最大的安慰。叔叔。”

陶夭并没有哭得昏天黑地。

半夜醒来,她似乎还能听到他说:“夭夭小心啊!”

在书房整理杂物的时候,陶夭在柜子角落里发现一个满是灰尘的陶罐,很古朴典雅,她拿出来,洗干净,呆了,那上面什么装饰也没有,只有四句颜体唐代铜官窑瓷器题诗: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恨不同时生,

日日与君好。

到这时,她的泪,才肆无忌惮的汹涌而下。


【编辑:文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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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秋苛 : 2018/1/13 0:02:36

此文根据童心同志同名故事故编而成,并非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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