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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光荣    阅读次数:3846    发布时间:2013-12-11

贾东坡的生物钟向来十分紊乱。因此,他时刻有想知道当前时间是几点几分的欲望。他习惯地推开窗子,将头伸向楼外,仰头看看太阳在天空的哪个方位。

六月初的北方,中午的太阳恰巧在正南中天的位置。贾东坡无意中探头往下望了望,楼好高,霎时就有点晕眩,虚软的好像身处深水里。他感觉头与腿之间突然有了几百米长的距离,大脑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脚,它们慢慢漂起来,似乎马上就要流出窗外。贾东坡拼命抓牢窗沿,努力让自己轻飘飘的双腿向下压,确保不使自己的身体倒翻出去,然后一点一点把推拉窗关上,这才慢慢稳住心神,感觉才稍微好一点。

快十二点了。贾东坡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再瞅一眼腕上的那块英格纳手表,确认差十分十二点后,这才迅速返回到办公桌前,就着一杯白开水开始吃药。这是他每天的功课,二十多年来已经成了习惯。


1


人到中年的贾东坡,其实非常清楚自己身体没有啥大毛病,除了他的强迫症、恐高症、深海恐惧症以及密集恐惧症,如果这些与生俱来、鲜为人知的病,也能算病的话。每年单位组织查体,他的各项指标均属正常。他曾强迫自己不吃药,但后果是头痛欲裂,如被唐三藏念了紧箍咒的孙猴子,满脑子都是吱吱作响的记忆碎片,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那感觉就像铁锨在水泥地上锯拉过来又锯拉过去。这种折磨有时让他痛不欲生。贾东坡自己曾偷偷去外地医院做脑CT检查,但检查结果一点问题也没有。他吃的所谓的药,也就是装在药瓶里的无关紧要的维生素C罢了。

贾东坡有个高中同学李东升,具有心理咨询师的资质,在城东开了一家心理医院,恰巧最近有求于贾东坡。

犹豫了一下,贾东坡用座机给李东升拨了一个电话。贾东坡说自己脑子天天很晕,睡眠也不好,每每临高就有想跳下去的冲动,一到中午就得吃几片维生素C才能平定一下情绪。贾东坡自然不承认自己有心理问题,他只是无聊,想把这种缠人的感觉找个对象倾诉一下。电话那边的李东升声音很热情,李东升说站在高处想往下跳是某些哺乳类动物的本能,并半开玩笑地说老同学你自然也是哺乳类动物,就是没有哺乳功能罢了。

贾东坡与李东升高中同学三年,还是很了解他的,知道他的心理咨询师证书肯定是通过什么关系弄出来的。即便这个证书是花钱从假证贩子手里买的,贾东坡也不感到意外。在贾东坡的眼里,李东升就是那种精明与社会混子的结合体。但贾东坡没想到的是,竟然能从李东升口里说出哺乳类动物本能的理论来,这令贾东坡对他刮目相看。

贾东坡是那种不善与人沟通交流的人,因此也没几个朋友。如果能说上话来也算朋友的话,李东升或许能算一个。与贾东坡不同,李东升属于那种见面自来熟且八面玲珑的人,气场特别足,喜欢口无遮拦得啵得啵不挺地说,很容易摧毁别人的心理防线,招致别人信赖。在心理咨询师李东升循循善诱的排解下,贾东坡逐渐放松了内心深处一直绷紧的那根弦。李东升说,水有源树有根,你想想过去有哪件事对你印象最深。

贾东坡很配合地对自己的病史进行了溯根求源。贾东坡蓦然记起,一九八六年高考的最后一天也就是七月九号下午,突然下起暴雨,太阳被遮蔽,天空霎时暗无天日,让习惯看太阳确定时间的他顿时失去了时间感。更要命的是,那天他没戴手表,以致最后一门地理考试迟到半个小时,差点进不了考场。当时情况万分紧急,是一个平时对他很好且在学校有一定威望的老师帮忙求情,他才得以回到考场座位。但这门本来强项的科目,比他平时的成绩低了20分左右。本来他很有把握能进入重点大学,因为这个缘故,最后只能无奈地进了一所很普通的本科。贾东坡告诉李东升,吃药就是从那开始的。

电话那头,心理咨询师李东升兴奋地差点蹦起来,大声说对对对,这就是病灶。贾东坡看心理咨询师李东升有些得意忘形,就不悦地说你至于那么兴高采烈吗?

心理咨询师李东升发觉了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说当年我参加高考的那三天,满脑子都是小朵的肉香,梦遗的厉害,直接影响发挥,以致现在落下了性功能障碍,高考那个阶段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小朵是贾东坡和李东升共同的同学,很有些妖娆,惹得全班男同学三迷五道的,现在是咨询师的正牌妻子。

贾东坡看老同学为了给自己台阶下,不惜自抖隐私,心里也有一丝过意不去,就说你想进的那批血液细胞分析仪,已经在招标办备案,你是不是把报价往下再降一降。

贾东坡立马听到听筒那边的李东升声音高了八度,掩饰不住的亢奋,连声说谢谢贾局提携谢谢贾局提携,价格好说,收成按行规,五五分。

贾东坡立马有些不悦,说你把我贾某人当什么人了,好处我一概不要,但你记住仪器一定要保质保量,人命关天呐。说罢,挂了电话,并把电话线拔了出来。

贾东坡本想嘱咐李东升几句,千万不要把他的心理问题声张出去,这对自己名声特别是仕途有百害而无一利,当听到李东升在利诱自己,顿时怒火不打一处来,控制不住地挂了他的电话,心里暗骂了一句,见钱眼开的狗东西。


2


贾局贾东坡其实是市卫生局的副局长,而且排名比较靠后。但官不在大,有权则灵。贾东坡分管全市卫生系统的基建以及医疗设备管理,在外人眼里绝对是肥差。近几年,市里财政出奇的好,对卫生系统的投资力度随之加大。年初,市政府给卫生局拨付了三千万的农村卫生室血液细胞分析仪采购专项基金,并按规定向社会上的医疗器材商公开招标。

像这样大宗的招标活动,卫生局每年都有很多,其中的巨大利益分配也是一个早就公开的秘密。对于招标信息,局里有严格的保密规定,未经发布前任何人一律不得对外泄露。但规定是规定,很多招标信息往往刚有意向,就有各色人等蜂拥而至,打电话的,递条子的,甚至千方百计打听住他贾东坡住哪的,挡也挡不住,这让贾东坡非常头疼。他怀疑局里肯定有内鬼。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本来从小就没有撒谎习惯的贾东坡长了心眼,他用儿子的身份证弄了另外一张手机卡。一旦有招标,他就把对外公布的手机关机,再打开另一个手机。而这个手机只有大舅哥、老婆、儿子等少数几个人知道,连局长老吴都不清楚。

李东升自然也不知道这个手机号码,但神通广大的他还是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招标的信息,不知动用什么关系,从一位市里领导那里拿到了一张请关照的条子,电话打到贾东坡办公室的座机,请求老同学给予转寰。

贾东坡绝不是六亲不认的人。实际上,在所有认识他的人面前,他的口碑还是很不错的。诸如亲朋好友同学找专家看病、医保费报销等,只要不违背大的原则,一般情况下他都是热心相助。他是手握实权的卫生局副局长,全市所有医院的院长还是给他面子的。这就让他在亲朋好友同学面前,有了个乐于助人且不摆官架子的好印象。办成事的人为感谢他,往往送来一沓一沓的现金或者购物卡,并真诚邀请他喝酒吃饭。对于礼金或购物卡,贾东坡是坚决推辞掉的,这是个原则问题。对于那些答谢的宴请,他一般还是给个面子。中国嘛,毕竟是个人情社会,否则你特立独行还怎么在社会上混。

半个月前,李东升就为了参与农村卫生室招标血液细胞分析仪的事,宴请过贾东坡。因为有市里领导的条子,且李东升是自己高中时期的铁哥们,贾东坡就没有推诿。外举不避嫌,内举不避亲嘛,一切按程序来就是。再说,作为多年的老同学,贾东坡还是了解李东升的,知道他虽然有点精明有点滑头,但还没有以次充好、以假乱真这个胆量。所以,他在酒场上趁着酒劲,给局招标办马国富主任打了个电话,让马主任公事公办即可。

马国富是个聪明人,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马国富太过爽快,贾东坡第二天酒醒后回忆起来,就有点后悔打那个电话。但电话已经打了,如同泼出的水,无法收回,想想自己也没多说什么,在招标过程中自己严格把关即可,身正不怕影子斜,心中便有些释然,但还是很坚决地把对外使用的手机关了。

没想到的是,李东升第二天竟然在马国富的陪同下,亲自来到办公室拜访自己。因为是老同学,李东升对贾局贾东坡一点都不客气,大剌剌一腚拍在沙发里,说打局座的电话真难啊,打了半天都关机。又说你刚当局座的时候,同学们来看望你,那天我有急事没来,真是抱歉啊。李东升笑着看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马国富,说一进门碰上马主任,我们也是老熟人了。

因为面对自己的顶头上司,马国富有些毕恭毕敬,满脸堆笑,说李东升院长给您送了一座马到成功,贾局啊我给您放哪里?贾东坡一看就是个奔马造型的工艺摆件,鎏金的那种,在各个礼品店里到处都是,值不了三百五百。贾东坡不好驳同学的面子,再说礼品的彩头也好,就任由马国富将奔马摆进书橱里。那鎏金奔马金光闪闪,倒是非常好看。

在最近几年,这是官场上十分流行的迎来送往游戏。一位官员升迁和调任,原来的领导、同事、朋友、同学,便成群结队前去探望走访。探望走访自然不能空手而去,时下流行的是拿礼金,单位上出面,那礼金自然是公家出,少的三千,多的五千到一万都有。如果是同学自发组织的,一般是三百五百凑个份子,买个寓意吉祥的礼品。如果来探望的人众多,特别是如果有几个市里的要员前来拜访,说明被探望者人脉广人缘好,在新单位说起来是个十分有面子的事。贾东坡其实对官场人情不熟,和市里的头面人物们没打过交道,而且朋友也不多,两年前刚到任市卫生局时也没有几个人来看他,这令他多少有些失落。

马国富虽说是个中层干部,因为在局里身居要职,很有些分量,对他贾东坡也不敢小觑。现在因为有马国富在场,贾东坡对李东升突然来访有了几分感激。同时,他对李东升的能量竟然有了不少佩服:这小子从小学习不好但谁也没有他聪明,人到中年更是人情练达,换他做我的位置,肯定干得比我游刃有余。贾东坡竟然对李东升有了一些隐隐约约的妒忌。


3


中午十二点刚过,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贾东坡如惊弓之鸟蓦然一惊,但随即莞尔。这是他另一部手机的铃声,因为不常用,乍一听没有反应过来。去年刚买来这个手机,老婆玉贞就把彩铃设成了那首老公老公我爱你。

贾东坡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玉贞打来的。玉贞的声音有些低沉而急促,说上午来了好几拨人敲门,是不是你那又招标了?我吓得一上午没敢开门,本来想休班在家做点好吃的犒劳一下你爷俩,让这些狗日的全弄泡汤了。又问老公你中午怎么吃?

贾东坡没想到平时温声细语的老婆会骂人,一时有些错愕,随即说我躲在办公室里吃包方便面得了,等天黑我再回家,顺便到菜市场弄块羊排回去给你们娘俩补一补,你现在千万别开门。

挂了老婆的电话,贾东坡突然发现自己办公室的窗户还没关紧,赶紧跑过去,轻轻将留着一丝缝的窗户拉上,再把窗纱悄悄合紧。他趴在窗台下,露两只眼从窗纱缝里向外观察了一下,看有没有人发现自己正在办公室。

就在此时,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是小梅。谢小梅。

小梅在楼下向贾东坡的窗口方向仰头扫了一眼,似乎看到了他,隐秘而又暧昧地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性感的嘴唇。贾东坡下身不由自主地传过一股热流,裤子立马支起了小帐篷。

贾东坡与老婆玉贞从小青梅竹马,在一个村子里长大。玉贞从小就生得俊,性格温驯柔媚,对毛头小伙贾东坡天天送秋波。贾东坡虽说少年老成,但架不住玉贞的温柔攻势,只有乖乖就范。

后来,两人一起考入县城高中,星期天两人骑一辆自行车来回。村子离县城有二十华里,一条狭长的土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有一天在路上两个少年男女欲火烧身,便有了那个。

贾东坡自觉对玉贞有愧,没有始乱终弃,一直与玉贞保持着恋人关系。玉贞有个大哥在京城公干,后来发迹做了高官,很有些权势,于是把妹妹顺利农转非,安置到市人民医院干了护士。在玉贞家里的关照下,贾东坡师范学院毕业后先是分配到一般关系很难留的市重点中学,并很快和玉贞结了婚,两人相濡以沫,夫妻生活十分美满,不久就有了爱情的结晶,生了一个漂亮的儿子。

得益于姻亲眷顾,本来学中文的贾东坡干教师没多久,改行在一个市直部门干了文字秘书。再后来,在大舅哥的一路扶持下,贾东坡由副科到正科一路顺风顺水得以升迁,并于前年顺利坐上了市卫生局副局长的宝座。

贾东坡从小就是那种不算特别聪明,但勤奋刻苦的好学生。父亲大字不识几个,但一直是村子里多年的老支书。说起来,贾东坡家与玉贞家也算门当户对、佳偶天成。

贾东坡的父亲一直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即使儿子考上大学、玉贞落榜回家,也没有动摇他对这桩儿女姻缘的信心。贾东坡从小就对父亲有莫名的崇拜,习惯看太阳方位确定时间就是得自父亲的真传。在支持他与玉贞婚姻上,贾东坡更是对父亲的深谋远略和长远眼光佩服有加。

但后来,贾东坡和玉贞的感情生活还是或多或少地出现了问题。在潜意识里,贾东坡一直对玉贞心存敬畏之心。因为贾东坡知道,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大舅哥所赐,准确点是玉贞所赐。随着官职的越升越高,贾东坡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对玉贞的敬畏则一天比一天加深。即使过夫妻两性生活,贾东坡也背负着一种诚惶诚恐的使命感和责任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使命感和责任感所积聚的压力,几近将他压迫的崩溃。于是性的功能性障碍,对于他成为一种必然。

在玉贞,自从结了婚自从有了儿子,当年满怀青春欲火的少女,对性的需求逐渐冷淡起来,护士的职业又促使她对这种正常的生理需求愈加麻木。玉贞在外科手术病房,见惯了赤身裸体的男性患者,每每有阑尾手术、包皮切除手术,还要她拨拉着各式各样的男根,用锋利的剃须刀给他们刮净阴毛。男性生殖器在她看来,与一根手指一根脚趾没啥区别,一点神秘感都没有,年轻时无边的欲望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玉贞干外科护士也有个好处,就是让她无形中练就了一手理发的好手艺。结婚二十年来,贾东坡理发从来都是由玉贞来完成,而且理得不比专业理发师差。

玉贞是好女人,知道怎么疼自己的男人,更难能可贵的是她知道怎么为自己的男人发泄压力,寻找出口。于是,两人都在为对方拼命做着其实已经提不起来半点兴趣的那点事儿,还都表现的乐此不疲。


4


在外人眼里春风得意风生水起的贾东坡,发觉自己太一帆风顺了,这就时常让他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总感觉随时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几年前,父亲因中风瘫痪在床。贾东坡是家中的独子,因公务繁忙不可能长时间守在床前尽孝,玉贞也因为儿子上高中没有时间伺候公公。而且,贾家亲戚流人也不多,竟然找不出一个服气比较近的亲戚来照顾父亲,这让贾东坡很是有点茕茕孑立的落寞。

为照顾父亲方便,贾东坡偷偷收拾了自己一套前几年买的闲置的房子,将父亲搬了过来,并花费不少银子请了一个护工,照顾父亲养病和日常的饮食起居。

父亲躺在病床对他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一家有多少福荫是有定数的。父亲说我受这份罪,肯定就能补足了你的官禄,千万别给我治了,反正躺在床上也死不了。又说你看人家毛主席,亡了多少自家人才登上的大位。

贾东坡是个孝子,虽然他认为父亲说的话句句在理,但他始终不被父亲的话打动,仍就尽着人子的责任,尽心尽力地给父亲治疗。

这个阶段,本来不擅饮酒的贾东坡,变得非常嗜酒。在局机关,贾东坡自然不敢放开喝。机关毕竟是机关,仅仅酒场上一句言不由衷的疯话就足以毁了一个人的前程,招来无端之祸。即使在酒场稍微有些失态,第二天也会传遍大小科室,全局几百人都在盯着你呢。所以,贾东坡参加机关应酬,喝酒一般点到为止,他得像兔子时刻站直了四处观望一会,保持高度警惕,一有风吹草动就撒丫子就跑。

回到家就不一样了。等下班后安顿好父亲,等关好家门,玉贞早就炒好几个荤菜等着她。贾东坡会拿出多年积攒下的别人送来的礼品包装酒,狠劲的麻醉自己。贾东坡有时喝得一塌糊涂,狗熊不认铁勺,有时莫名其妙地抱着桌子腿哭爹喊娘,玉贞怎么劝都劝不住。但不管晚上怎么醉,贾东坡第二天依旧西装革履,精神焕发地去上班。

只是,这种莫名的不安全感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感,让他的恐慌就越来越加剧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大舅哥这棵大树,贾东坡感觉再也没有了靠山。贾东坡时常感觉周围是一片浩淼的大水,自己就是一根荡来荡去的浮萍,无时无刻不在哪里漂着漂着,漂得人心里空落落的。

小梅就是这个时候进入贾东坡生活的。

小梅是卫生局宣传科的科员,人长得漂亮,丹唇凤眼,高挑身段,细腿修长,前凸后撅,性感结实,很是娇媚。小梅二十七八年纪,男朋友走马灯一样地换,但至今好像没有一个固定的对象。

贾东坡第一眼看到小梅,就浑身战栗,心扑通扑通直跳。贾东坡不分管宣传科,但小梅却时常来请教和探讨文学,毕竟两人都有中文专业的共同点,有相同的文学爱好,其他人一时也没啥说辞。应该说,是小梅的及时出现拯救了贾东坡。

小梅很大方,每次和贾东坡讨论问题都是挨得他很近,一双长腿和富饶的胸部在贾东坡身边蹭来蹭去,一头乌黑的青丝常常撩拨得贾东坡血脉贲张。

贾东坡中文出身,上学时就是文艺青年,文笔不错。认识小梅以后,他写过不少小诗给小梅,其中一首最为得意:真想/缘着/你长长长长长长的发/攀进/你高高昂起的/思想。题目是《俺是虱子》。念给小梅,小梅被逗得哈哈大笑,美丽的凤眼中现出的是崇拜的目光。

因为自己心猿意马,贾东坡感到愧对玉贞,愧对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愧对已经是高中生的高大英俊的儿子。但干柴烈火所迸发的欲望,又让贾东坡深深沉湎其中,不能自拔。于是贾东坡和小梅越过雷池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与小梅在一起,贾东坡感觉焕发了刚烈雄风,荷尔蒙激发出排山倒海惊人的力量,让贾东坡又感觉雄性附体了。更重要的是,躺在小梅美好的怀抱里,贾东坡有一种真实的归属感,踏实而平静。从这点上来说,贾东坡是打心眼里感激小梅的。

小梅是狂热的,也是持久的。这份狂热常常让贾东坡战栗不已。两人的这种激情博弈已经持续了两个月,也丝毫没有退温的意思。但贾东坡也能感觉到小梅狂热激情中,不乏理智和冷静。和小梅做爱,贾东坡有时感觉小梅就如在解一道申论题,层层剥开,缜密而不凌乱。这让贾东坡隐隐约约感到小梅似乎有某种期待。有一次颠鸾倒凤之后,小梅说局工会办有个位子,贾局你帮着提提。贾东坡心里一硌楞,但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卫生局从局长到副局长,再加一个纪委书记和一个工会主任,核心层共有七个人。研究重大事项,就由这七个人决定。人事任命自然是重大事项,核心层至高无上的权力在此大显身手。

当然,研究人事的过程是十分民主的。市卫生局这次共从局机关一般干部中提拔八个副科级。按照职位高低排序,从局长开始,然后依次是第一副局长、第二副局长、第三副局长、第四副局长、纪委书记、工会主任,核心层成员每人都提了一名自己中意的人选。局长老吴是老大,当然有多提一个名额的权力。

贾东坡是第四副局长,他提的是谢小梅。他说谢小梅同志虽然不属于我分管的科室,但她优秀的专业素质、优美的文笔、较强的组织能力,应该是工会办副主任的合适人选。核心层每个人对选拔规则自然心知肚明,对别人所提的人选绝无异议,所谓井水不犯河水,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所谓班子团结最重要。于是,一份八人的干部推荐名单顺利贴墙,予以公示。

一个星期后,谢小梅同志荣升为工会办副主任。小梅在正式走马上任的当天中午,就迫不及待地溜到贾东坡副局长的办公室,给他送来一只英格纳腕表,含情脉脉亲自给贾东坡戴上。贾东坡欣然接受了小梅送来的礼物。小梅则凶猛地把他按倒在沙发上。


5


贾东坡偷偷猫在办公室的窗纱下,看小梅上楼没有。

市卫生局大楼不高,共有八层。整层七楼恰好有七间办公室,贾东坡与其他班子成员都在七楼。所谓的七上八下嘛,全局每个人都心照不宣。

最中间的704办公室最大,属于局长老吴。其他班子成员按照职位高低,依据右左右左的座次排序,往两边排下去。班子团结归团结,但是位次是坚决不能乱的。刚升迁卫生局任副局长时,贾东坡对局长老吴的房间号有所不解,704,704,4是死的谐音嘛,多不吉利啊。后来局里有高人偷偷告诉他,4这个数字在简谱里就是暗发,这才让贾东坡恍然大悟。

贾东坡的702办公室在走廊的东边,挨近电梯,与老吴隔着一个副局长的办公室。终于,高跟鞋有节奏的敲打声从七楼电梯口传来,叮叮当当敲得贾东坡的心一颤一颤。这声音对于贾东坡来说太熟悉了。仅仅听到高跟鞋的声音,他就能想象出小梅那双扎眼的暗红色高跟鞋和她一双性感标致的小脚。

关于小梅的高跟鞋,贾东坡刚刚写了一首诗:你说你要走/高跟鞋却来回不停地/敲打/我脆弱的心口。

贾东坡觉得诗写得还不够完美,还没有给小梅看,他想和小梅再切磋一下。

贾东坡将耳朵紧贴在门上。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贾东坡的双腿又开始莫名地颤抖起来。这一瞬间的贾东坡情绪极其复杂,有一丝甜蜜,一丝冲动,也有一丝愠怒:这骚妮子,穿一双高跟鞋在大理石铺地的走廊里走,也太招摇了吧,中午虽说办公楼无人,但也应该收敛一下吧。

贾东坡决定等小梅进来以后,提醒她一下,以后来找他不能再穿高跟鞋了。几个亲信下属已经暗示他,已经有人在说他和小梅的风言风语了。

高跟鞋的声音终于过来了。令贾东坡大惑不解的是,高跟鞋在他办公室门前略作迟疑,又向前走去。贾东坡心中闪过一丝失望,他想或许是小梅找别的局领导请示工作,但但但中午请示什么工作啊。

贾东坡从小就有双好耳朵,他继续紧贴在门上,一面默数着高跟鞋的脚步,听到高跟鞋在704门前停下。他听到门很轻声的吱呀一声开了,有很轻的砰一声关门,然后就没了动静。

贾东坡心里咯噔一下。那是一把手老吴的办公室啊。老吴不是上市里开会去了吗?按说中午应该有酒场啊,应该不回来啊。

贾东坡如坐针毡,急忙打开电脑,查看内网的邮件,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一个上午刚发的通知将他的眼球击中,那是局里补选正科职位的通知。贾东坡一看,候选人有三人:一个是局办公室的副主任,一个是人事科的副科长,最后一个赫然写着谢小梅的名字。按照惯例,正科人选由一把手提名。

贾东坡如醍醐灌顶。贾东坡本不是精明人,在官场心眼不够使,这个官就当的有些巴结费力。就连玉贞也认为凭他的智商不足以在官场圈子里混。玉贞说官场那是啥地方?那都是人精儿呆的地方,你贾东坡写个小诗或许是高手,但你可怜的心术放在官场中混那就是小儿科了,你贾东坡心里没有置人于死地的狠劲,当官也压不住阵服不了众啊。

但此时,即使他再傻,也明白小梅去找吴局长干什么去了。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贾东坡本来硬硬的下身立即偃旗息鼓。

他妈个狗B。贾东坡愤怒的几乎要骂出声。他骂的不是小梅。相反,他倒有点理解小梅,当官嘛,毕竟是男人靠现金,女人靠献身。不知道为什么,他真正骂的是老吴,这个老奸巨猾的老流氓老淫棍老色鬼。

不行,不能饶了这老小子。贾东坡四处踅摸着可以救命的稻草,眼前的电脑他眼前一亮。贾东坡急忙扑到电脑前,打开外网一种叫QQ的聊天工具。

从政十年,贾东坡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做官原则,那就是一定要做个清官。他也深知,在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官场,如果自己保持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也是圈内人所不能容忍的,其结果职能是自取灭亡。实际上他也明白,局长老吴之流对他的不合群深恶痛绝。比如招标,主管此项工作贾东坡关闭手机躲进小楼成一统,就让装一兜领导条子的老吴有苦说不出。老吴自己亲戚多有做生意开公司的,据说他本人在不少医药公司也有股份在内。但因为有贾东坡在招标中丁是丁卯是卯坚持原则,老吴想搞点小动作也是牵牵绊绊,很不那么爽利。老吴曾经纠集很是不少对贾东坡心怀怨怼的人,搜罗不利于贾东坡的证据。但贾东坡每天都谨小慎微如履薄冰,毫无破绽,没有给这些人以可乘之机,这让老吴之流无可奈何,也无计可施。

贾东坡平时比较严谨,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对于份内的工作,他自然尽心尽力。至于份外的事,他的原则是绝不掺和。忙完手头的事,他除了偶尔写首小诗,大部分时间花费在上网聊天上。贾东坡的聊天好友有好几百人,而且百分之百是知性熟女。心情不爽的时候,他就会打开聊天工具,找几个名字看着顺眼的女性好友聊上半天。他和网上女性聊天的目的,其实不是为了猎艳。除了玉贞和小梅,贾东坡没有别的女人。

他与对方聊天内容多是他的倾诉与对方的劝慰与宽解。为此,他也感到非常奇怪,平时有些憋屈在心里的话,不对朋友说,不对老婆说,也对家人说,却对毫不相识的陌生人推心置腹地掏心窝子。

玉贞曾经说他傻,但玉贞已经很不了解此时贾东坡了,多年的官场历练已经让他足够足智多谋起来。贾东坡网龄超过二十年,从QQ聊天工具面世,他就是腾讯的忠实拥趸。长年的浸淫,让他对这种功能强大且比较复杂的软件,有了较好的掌握。贾东坡决定利用这一利器,将自己的敌人置于死地,让老奸巨猾的老流氓老淫棍老色鬼老吴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6


当老公老公我爱你的手机彩铃再度响起时,贾东坡正满头大汗十分焦急地调试一种名叫QQ尾巴的侦探软件。他没有时间接这个电话。

贾东坡十分熟悉这个软件,前一阶段为了追踪小梅与一个男友的聊天记录偷偷下载使用过。这个软件可以通过对方的IP地址,把病毒植入对方的电脑,盗取对方的QQ密码,从而控制对方的机器。贾东坡曾经无意中见过老吴上QQ聊天。贾东坡知道老吴是个老色鬼,老吴聊天目的与自己不同,他是利用本局QQ群与他在全市各个角落的相好们联系。

贾东坡很轻易地从局机关一张外网IP分配表上,获得了老吴的IP地址。

一想到美丽骨感的小梅在老吴肥胖的肚子下蠕动,贾东坡便怒不可遏的手有些发抖。他本意是控制老吴电脑上的摄像头,录下淫荡场面,或交给纪委或发布到网上,哈哈哈又是一个雷政富。但因为心急气燥,贾东坡就有些手忙脚乱。遗憾的是,等出现清晰的画面时,摄像镜头里的老吴和小梅早已穿戴整齐。贾东坡看到老吴满面红光,彬彬有礼地送小梅出门。小梅则一如往昔的娇媚艳丽。

在贾东坡的电脑屏幕里,老吴面带微笑,心满意足地踱着方步,一边用手往后梳理着稀少的头发。摄像头悄无声息地对准了老吴办公室地上一堆凌乱的卫生纸,贾东坡如同刷牙刷了一半,发现自己的牙刷被别人使用过,突然恶心得想吐。

贾东坡手足无措地拿起手机,看刚才的未接来电。这是一个有京城号段的手机号,但贾东坡不熟悉。除了大舅哥,北京我也不认识人啊,难道大舅哥有事找我?贾东坡急急忙忙回拨,对方竟然关机了。这让贾东坡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没等贾东坡稍微稳一下神,电脑画面里传出一阵电话铃声,引起了他的注意。贾东坡看到老吴不慌不忙地踱到电话旁,抓起话筒:喂,我是卫生局老吴,您哪位?

贾东坡听不清电话另一方的声音,但他能听清老吴的声音。老吴的声音依旧沉着:噢,检察院吗?你们过来有什么事?什么?马国福出事了?啊,吃回扣五千万?他与李东升合伙?还有贾东坡?什么?金马?送给贾东坡一只金马?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心中一片茫然的贾东坡,这时看到老吴肥胖油腻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贾东坡踉踉跄跄着挪到书橱边,书橱门拉了几下都没有拉开。等拉开的时候,贾东坡使了很大劲竟然没有搬动那只闪着金光的马到成功。一开始他怀疑是自己心慌无力的缘故,以致搬不动一个应该不重的工艺品。但反复搬动的结果告诉他,显然不是。

贾东坡顿时如五雷轰顶。短短几秒中,贾东坡对自己的一生进行了一次飞速的检点。贾东坡不是个贪财的人,从小父亲就教育他做人不能把钱看得太重,不能因为蝇头小利毁了一辈子的名声。从副科到副局这十年,贾东坡接受吃请自然不在少数,当然大家都在吃,你贾东坡不吃自然是怪物。逢年过节,收进几张面值千儿八百的购物卡或许有,但他自认没有贪过公家的一分钱。

这时,他突然想打电话给父亲给玉贞给儿子,但手怎么也不听使唤,索性不再打。他又吃了两片药,然后坐在电脑前,把一切应用程序都关闭,格式化了存放有关私人信息的所有硬盘分区,然后平静地关上电脑。他感觉整个房间又变成一片大水。

贾东坡机械地习惯地打开窗户,望了一眼偏西的太阳,然后俯瞰了一眼楼下。此时正是下午上班的高峰,办公楼下的电梯口,络绎不绝的同事似乎小的像蚂蚁,密密麻麻,贾东坡甚至还看见穿红色高跟鞋的小梅妖娆地冲他微笑了一下。

贾东坡感觉不断上涌的水已经漫过脖子漫过口鼻,从两只脚开始,他的身体变成薄薄的一层纸,浮浮沉沉,顺着大水向着窗外冲去。

窗外的阳光很明亮,空气如柔软但韧性的水。在贾东坡的眼里,正对着自己的那块被烈日烤熟了的水泥地,如母亲柔软温热的胸膛,在向他幸福召唤。

贾东坡心中油然产生了一种惊喜:终于要落地了。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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