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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八公寓的日子里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三月楚歌    阅读次数:4601    发布时间:2013-12-15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熬着夜睡觉,中午失眠,白天与黑夜丧失。这是连欣走后我的生活状态。

我所念的大学有一共有七栋公寓,像很多其他大学一样,很多的学生都会选择到校外去租房居住,在离我们学校步行有十几分钟的一个小区里,居住着我们学校里的很多学生,暗地里,我们把它称为第八公寓。在这里,有为考研而居的,有为同居而居的,当然还有其他的原因,不得而知。我与连欣是大二时开始谈的恋爱,刚上大三就来到这里,开始过着羞涩、甜蜜、有点小别扭的同居生活。这方寸之室里,被我们编织得精致而温馨。在这里,盛开过连欣作为女人的美丽。我们快毕业的时候,就业压力很大,大三下学期我们就决定,连欣不善交际,但学习认真,她考研究生继续深造;而我平时在学校做着学生工作,有一定的社交能力,于仕途可能会有所作为,所以我考公务员。我考试的时候,其中有一道题目是,如果你是一个县的县长,县里要开展一项关于开展构建新农村的工作,请你拟定一份工作计划。我一时大脑发热,就只写了一句:“如果我是县长,招呼秘书一声叫他搞掂。”结果我连笔试都没有通过,相反地,连欣在我们照完毕业照的时候,就接到了录取通知书。送走了连欣,我就像一只掐掉了尾巴的鱼,丧失了方向。

连欣刚走的几天,我对她的念,就像放印子钱似的利滚利与日俱增。我们每天可以通上几个时的电话,重复着单调的内容,设法变换方式。接下来的十几天甚至更长的时间里,我一直都在为找工作而疲于奔命。父亲给我打了两千块钱,给我在找工作的途中花,但很快就所剩无几了。我又打电话给我的父亲,他又给我打了一千块钱,并嘱我,如果再找不到工作,就回家去想办法。我满口答应,并对他说,在这里也许比回去更有机会,其实我父亲和我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如果我回家去没找到工作,读了大学却失业在家,是一件很没有面子的事情。但是时间久了还没找到工作,他也是心急的,面子都不要了,就一个劲地催我回家去。刚开始,我是怀着很大的热情在找工作的,我想我是一个金子,哪个单位用我,就等于叫我去为他们赚钱,没有理由会拒绝我,可是他们虽然没有拒绝钱,却拒绝了我。多次的无用功之后,我也懒得去找了,每天泡着方便面度日如年,或者到学校食堂里去打一份廉价的快餐。渐渐地,我感觉到自己的无聊,连电话也懒得给连欣打了,索性让它欠费停机。上网,查找没有内容的信息;填一份又一份的求职信息,可是当人家叫我去面试时,我连足够的旅费都没有;点一支烟,才抽一口,就完了;没有内容,记日记的冲动丧失;同学都走远了,还在附近租房住着的和我一样的人,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曾经被连欣精心打扮的小窝也被我弄得一塌糊涂。置身于时间之外,感受不到流失的疼痛。生物钟全部打乱,颠倒。一天下午四点钟,我刚睡午觉,我那该死的已经只具备手表功能的手机竟然张开嘴巴叽叽咕咕叫个不停,我纳闷它是不是着了魔了,我不相信地听了一会儿,确实无误后,我才过去抓过来一看,竟是连欣打来的。我想他妈的移动公司是不是发神经了,我的手机竟还能够打通,纵然爱情的力量伟大,也不会出现这种天方夜谭似的事情吧。我一接听,连欣劈头就是一句:“你死啦?”

我没反应过来,只说了句:“没有啊。”

“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去交话费?”

“哦,我忙着,没工夫去交,明天我就去交。”

我连哄带蒙,连欣终于不怨我了。她说,这十几天来,每天都打了我好几次电话,总是欠费,实在忍不住了,又担心我到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或者消失了,她又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打电话叫还未毕业的一位小师妹帮忙交的话费。我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恨不能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那一次,我们吹了很长时间,似乎都要把电话吹爆了,才依依不舍地挂上。之后的一个星期里,我收到了连欣寄来的,她在新的校园里的照片,附信说,可惜你不在,不然你给我拍,一定会更漂亮的。看着这些美丽的照片,我的思绪就不断的铺开来,我想起我与连欣的结识。那一次,我们很多人出去玩,连欣也去,但是我们并不同系,所以不认识。我所认识的几个女孩子总叫我给她们拍照片,我是一个表面上看起来很有些能干的人,什么都懂一点,但都仅止于一点而已。摄影我也稍微懂一点皮毛。那一次我们拍了很多的照片,都很漂亮。取照片时,女孩子们争着拿照片看,当中有连欣。她喜欢地翻着手中的照片,说:“你拍的真漂亮,你是怎样拍的?”我看着她一脸天真真诚求学的样子,说:“人漂亮拍起来自然就会漂亮。”

“不是这样的,你拍的不一样,我们拍的就不怎么好看。”

“带着欣赏的眼光去拍,就会好看了。”

“真的?”

“真的。”

“我们怎么谢你啊?”

“如果认为我真的拍得还过得去,送给我一张,并签上芳名,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奖励了。”连欣认真地签上了名,还叫我给她电话,说以后我们出去完,得叫上你,给我们拍照片。我笑说是不是每次都去啊,那我岂不成了一小跟班的了。她们说当美女的跟班有什么不好,美你的,偷着乐去吧。我说那是那是,愿效犬马之劳。后来我们再接触了好几次,连欣就成了我的女朋友。

和连欣通了电话之后,我不断地翻开她美丽的照片,我想我不能这样下去了,我总不能这样等三年等连欣研究生毕业吧。再说,手里的钱有出无进是越来越少了,我的父亲已经不止一次地催我回家去,如果再找不到工作,我想我不仅无脸再留在这里,如果再留下去,我也会流落街头或饿死掉。我下定决心先养活自己再说。我去了家周末培训班找了份工作,教英语与作文,但是因为效益不好,教了一个星期,只领到五十块钱,我咒骂几句,索性不干了。我在房间里,又过着丧失时间的日子。我翻开书来看,看不了几页就觉得毫无疑义;我只有记英语单词,也许我还只得考研,但是记不到三个就已经念不清二十六个大写字母了;我试着写过小说,想得好好的,而且写出来也许会成为八十年代的莫言那样,让文坛沸沸洋洋,但是我总只开过头就难以为继了。我也想过回家去,但是回家去我又能干什么?为了不至于饿死掉,我甚至去发过传单,帮商家搞促销活动,领着微薄的报酬。大部分时间里,日子就像一个该死的老头,毫无活力,每天陪着我抽闷烟,偶尔喝上几罐啤酒,无聊地躺在床上。在我的大学生活里,什么都改变了,只有买彩票的习惯依然。有人说你想知道什么叫希望吗,请你买一张彩票;你想知道什么叫绝望吗,请你买一堆彩票。为了给生活创造一种可能性,而自已又不至于绝望,我每期坚持买一注彩票,当然可能性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我依然过着一种似乎被掏空的生活。后来发生了一件让我悔恨的事情,把这一切都给改变了。

那一天,我坐在屋里抽着烟,连欣在的时候,我是很少抽烟的,因为她不喜欢烟味,但是现在,我因为无聊而抽烟,而抽烟又使我加倍地无聊。我一口一口地吐着烟雾,我看着我乱七八糟的房间,我有一种痛心疾首的感觉。我看到一只很大的蟑螂从我的面前跑过去,油亮的身子滑进我墙角的一只鞋里,我正在研究要不要把它弄出来用烟头烫死它。有人敲了我的门,我正在想是不是房东老太太来催交房租了,现在我可是快穷途末路了,再交房租,我可真的只有喝西北风去了。我调过头,看到从来都不打招呼的邻居站在门口——一个年轻的女人,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问有什么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以不可以给我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

她叫我把她屋子里大柜子上的一个大木箱子拿下来,大柜子有差不多两米高,上面的木箱子虽然不是特别大,但是因为所放位置的原因,拿下来还是十分吃力的事情,也难怪她会叫我这个从来都不打招呼的邻居过来帮忙。我掂了根凳子,站上去,她在一边望着,叫小心点。我立起双脚,尽可能地达到我所努力的高度,我双手抱住了大木箱子,还是有些沉的,我把它轻轻地往外移,移到快离开大衣柜顶时,我试图把它立起,用力把它翻转过来。这时,一包东西滑下来,打在我的头上,不重,也没有伤着。我奋力把箱子放下来后,我捡起那东西,才发现那是一包安全套。女人正用毛巾拭去箱子上面的灰尘,我把安全套递给她。女人诧异地看着我。我说是从上面掉下来的。我看到女人微微发红的脸,之后她说:“扔了吧,我男朋友都走快两个月了,哪里还用这个东西。”

她发现我盯着她看,她也抬头看着我。我们四目相对。我向前去伸手抱住她,她没有作出拒绝的意思,我作出吻她的暗示,她只是迟疑了一下,我们就紧紧地拥抱到了一起。所有的美丽与罪恶,在那一瞬间释放,翻飞的裙裾。洁白的身体。变幻的镜头。粗重的喘息。门被我反手关上了,只有风,吹动着粉红的窗帘......

她躺在了我的胸膛上,我第一次知道,她叫隋丽丽,美术系的,与我同级,今年和我一样,毕业了。她和男朋友都打算考研究生,很遗憾,她没有考上。男朋友走了,她留在这儿,再奋斗一年,也许可以考上的。工作没有找到。也许因为同病相怜,也许是孤男寡女,我们有很多的话要说。男女这间的事情,只是难有第一次,第一次之前,大家都衣冠楚楚,维护着作为人的一点神秘与正经,可是一旦赤裸相对之后,所有的障碍都烟消云散了,一旦情欲的闸门被开启,一切就会习以为常。我们常常做着男女这间的事情,或者在她的屋里,或者在我的屋里,赤裸相对。漂浮的白云,沙沙作响的树叶,重复着,重复着。男女之间的事情,为什么会叫做爱,我不知道。有人说爱是做出来的,有人说,做了就会相爱。隋丽丽与我似乎是在过着同居的生活。有女人,真是一切都好。有了隋丽丽的帮忙打理,一切又井井有条有如连欣在时,我们一起做饭,一起吃饭,我没有再继续方便面的日子。没有事时,我们会一起聊天,一起看书,隋丽丽很喜欢烟味,我猛吸一口,之后与她接吻,她说她喜欢这种烟雾在口腔中缭绕的感觉。我们一起去找工作,去应聘。我似乎都忘了连欣,不,很多时候,隋丽丽就是连欣。我们也都知道对方都有自己的男女朋友,我们也都清醒知道我们的关系。当然我们也会偶尔地说到对方的男女朋友。隋丽丽曾问我:“你说我和你女朋友,谁更漂亮一些?”

“你们女人,总喜欢问这种傻问题。”

“说嘛。”

“你们各有各的漂亮。”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那你呢,我和你男朋友你更喜欢谁一些?”

“你们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我们沉默一阵。总之,我们之间,是不谈感情的。但是也有例外,我曾一时冲动向隋丽丽表白过。那是在休闲吧里,隋丽丽坐在我的对面,吸着加冰的柠檬水。我有一种叫做平静如水的感觉,压抑得慌,我看着她,叫了她一声:“隋丽丽。”

“嗯。”

“我想我有些喜欢你了。”

我看到她变得有些不自然的脸庞,凝固的眼睛。沉默,沉默。她的脸忽然如莲花的展动,笑如一弘清水:“哎?我们刚才说到哪儿啦?”我只有尴尬地笑,这样,这件事也就轻松地过去了。我感叹于她的机智,要不然我们还不知道如何相处下去。

我和隋丽丽各找到了一份家教工作,只上星期六和星期天两天,报酬还可以。我们有很多的时间出去玩,我陪着她逛商场,陪着她外出写生,陪着她一起出去游泳,有时还当她的模特儿。她成了我的女人。她是一个开朗健康的女人,在这个天地里,我们没有任何来访的朋友,在这个人口密度有些过大的城市里,我们却像身处于沙漠之中一样荒芜人烟,无人打扰。上街时,我们会手拉着手,像亲密的小俩口,但谁会知道我们不是恋人呢,自然也不会有人向她的男朋友或者我的女朋友举报的。总之,我认为我们超越了游戏的规则。

似乎,一个人心情好一些,其他事情也会鸡犬升天似的跟着顺利。不久,我在一家广告公司找到了一个助理的职务,虽然不是什么好工作,但是总是件不坏的事情。我在确切有了工作后,我立马给我父亲打电话,说我找到工作了。他很高兴,这小子终于有点出息了。可当我向他说明工作性质时,他还是不高兴的。他说,这工作还不是打工嘛,老子可是希望你在单位上班,吃公家粮啊。不高兴归不高兴,但是山高皇帝远,父亲鞭长莫及,我也就赖在这里不用回去了,尽管日后他也没少催我回去。隋丽丽去了一家超市当收银员。我们没有搬离这个叫第八公寓的地方,始终这样住着。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没有想过,也许在这里,我们都在等待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有,也许或者是其他。

隋丽丽下班后,总会顺便在超市买菜,之后回来,我煮饭,洗菜,她负责炒菜,吃饭后,我洗碗。我们有时会在卧室里,两人玩着纸牌,用布熊互相拍打着。从广告公司领来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很兴奋,因为这实实在在的是自己劳动的结果啊。除了一部分留着自己用外,我交给隋丽丽。隋丽丽盘腿坐在防滑的泡沫板上,一边数着钱,一边说:“你这么大方,是算我零钱花吗?”

“想得美吧你,你买菜不用钱吗,女人总会理财一些。”

“哦,你才想得美呢,叫我当家庭主妇。”隋丽丽笑着说。

“当我老婆有什么不好。”

“去,谁当你老婆?”

我扰扰隋丽丽,说,就要你当我老婆。隋丽丽怕痒痒,一边拍着我的手,一边往里缩,笑呵呵的,说好好好,当你老婆,当你老婆。

一个周末,在我的安排下,我们决定出去游泳。我们游泳之后,我带隋丽丽到一家餐馆。我生平毫不吝啬地奢侈地了一次,享受着生平的第一次烛光晚餐。我想也可能是在那一次,隋丽丽真正爱上我的。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这样浪费的人,但我想,女孩子喜欢这些,隋丽丽和我在一起这么久了,人家始终是女孩子嘛,就让她高兴一次。一咬牙,结果就花掉了我半个月的工资。隋丽丽被浪漫的气氛迷醉,说:“我们都穷的快喝西北风了,你还来这儿,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我说没关系,今天我乐意,如果是昨天,或者明天,你要来我也会阻止的。当我们进餐过半的时候,上位侍从推来蛋糕,音乐响起,是我们每个人都熟悉的生日歌。隋丽丽迷惑不解,我从桌肚下拿出来一束鲜花送给她,说:“生日快乐。”

隋丽丽问:“今天几号?”

“九月二十三。”

那天隋丽丽既开心又感动,她紧紧地依偎着我。当我们回到住处时,她依然紧紧地依偎在我的怀里,她问:“你是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的,我都好几年没有过了,快忘了。”

“你身份证上写着呢。”

隋丽丽轻轻地拉拉我的手臂,我让她枕着,她忽然幽幽地说:“像你这样细心的男人,不多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隋丽丽躺在我的怀里,她说:“我想我有点爱上你了。”

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我感到她头发的香味,我说:“哎,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隋丽丽一愣,小手轻轻地捶打着我,有点命令,又有点撒娇的口气说:“该死,不许学我。”

国庆长假很快就来了,我所在的广告公司允许每个员工在本周内请假三天,隋丽丽也可以请假三天。我想我们正好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玩。以前没工作时因为没有钱,所以没办法去,如今多少算是找到个工作了,可这样的凑巧的长假不多,有可能我有空她没得闲,她有空,我却忙。我把我的想法讲给隋丽丽听,我想她一定会高兴的。可是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奋,沉默了一会儿,她说:“我男朋友他要来这里看我。”我们又沉默了一个世纪。隋丽丽说,本来是他叫她过去的,但她说走不开,所以他就索性过来了。怎么办,能怎么办呢?我们只有把一切装成以前一样,“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互不相干,若无其事。事情已经这样,我们也没有法子,那么也只能这样了。他男朋友临来的前一天晚上,我们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反复地疯狂,疯狂了一夜。之后,把各自的居室收拾好,她的东西,我的东西,井井有条,泾渭分明。中午的时候,她去了火车站,接回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为了避免尴尬,我一直在屋里没有与他们照面。他们进屋把行礼放好后,手拉手从我的门前走过去,我看到隋丽丽稍稍往我开着的门往里看了一眼,我看到一个无奈与抱歉的眼神。

我玩弄着手里的手机,不断地查看着电话簿里的信息,我感到一种被惹恼的心痛,我发现,一只在我屋子里从天花板往下拉着线的蜘蛛一晃一晃的,在半空中像是打秋千,肥大的屁股像是一只大大的瞳孔,看我都不顺眼。我发现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在和我作对,就连那只蜘蛛好像也是在嘲笑我。为了平衡心里的感受,我不断地引经据典说服自己,可总感觉心里长满了虱子一样,怪怪的无法舒服起来。我想我和隋丽丽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即使我们之间发生过多少故事,多少经历,都是毫无意义的。我的头脑乱七八糟的,像是运用了蒙太奇手法,各种概念不停地涌来,变换,混乱。我想我该不该出去外面散心几天,不然我在这个地方,日夜面对现实,一个几个月来日夜和我厮守的女人,现在理所当然地在我的隔壁,躺在另外的男人的怀里,而我还不仅不能发火,还要配合演戏装作若其事,毫无相干。我做不到,永远做不到。我无法想象这样的日子:在黑咕隆冬里,我辗转反侧,而隔壁,有可能传来缕缕愉快的气息。我会疯掉的。如果连欣在该多好。我该不该打电话叫她过来呢,我感到这简直是犯罪!该死,我已然背叛了我的爱人,竟然还有这样的想法,算了。我决定出去走走。

外面太阳很大,而我觉得很冷,太阳似乎结着金色的冰。我披了件外衣,孤独地站在街头,一种丧失判断的恐惧。我到彩票投注站买了一注彩票,抽一只烟,一抬头,不觉又回到了住处,条件反射地掏出钥匙来。

坐在防滑的泡沫板上,我想我还是出去玩几天。我拿了盆、桶到侧所里冲澡,自来水涮涮地往我的身上淌,快意总是转瞬即逝,在哗哗的流水声中,我听到男人与女人的声音,我命令自己别去在意,但耳朵似乎也有了个性一样无法听从我的安排非要往外走,眼睛好像也在抱怨自己没有长脚,否则难保不自己跑出去。我关了水,用拧干的毛巾包住头自上而下拭身上的水。换上了衣服,我坐在床上整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我从床底下把我的运动鞋拉出来时,我听到有人在砰砰地打着我的门,白灵鸟似的声音婉转着:“喂,有人在家吗?”我看到连欣,立在我的门前,像一朵娇阳下的百合,脸上逗留着顽皮的表情。

我突然有一种从天而降的感觉,心一下子释放了,连欣张开双臂向我跑来,我们紧紧地拥抱。之后,我发现她流着泪。我问:“怎么啦?”

“我想你。”

“傻瓜。”

“你为什么不说一声,我去接你。”

“我要偷袭一下,看你老不老实。”连欣顽皮地笑着,没有拭干的泪滴残留在脸上,像山雨微风中带露的百合。

我知道,她是想给我惊喜。我静静地爱着她,轻轻地爱着她,怕弄疼地爱着她,这才是我的女人,值得我一辈子去爱的女人。

“帮我把东西搬进来呀!”门外有一大包的行礼。

我把包提进来,连欣拉开拉链,“哦,这些都是吃的,给你带的,我不在你是不是很随便地虐待自己啊,这可不行的,你除了是你自己,你还是我老公呢。哦,还有这个——”连欣拉出来一套西服,“这个也是给你的,工作了总不能老是穿运动服,要穿这个,不然,别人不说你,也会骂你女朋友的。”连欣如数家珍,我感到她是多么的天真,我的女朋友,我的女人,一个像一只小白鼠一样的可爱女孩。“来,试试看。”连欣把我拉过去,帮我穿上,帮我整理着领带,左右审视,笑着说:“看,这样就帅多了。”我一把紧紧地抱住她,有一种恨不能融为一体的感觉。

连欣拍拍我,说:“行了,别感动了。”

我们一起扑哧地笑。

我建议出去吃饭,连欣说不行,我都几个月没的吃到她弄的饭菜了。这些小事,我都是依着她的。我们去买菜回来,连欣一手拿着菜,一手拿着盆子往我的面前递,一边说:“还是像以前那样。”她提着根小凳子到门口捡菜,我淘米煮饭,弄好了之后,我去洗菜,她休息,等我把菜切好了,她就负责炒菜。当我正淘好米从水池边往屋里走时,我看到隋丽丽和她的男朋友从我的面前走过去,我和她不经意间的目光相对时,我看到她复杂的表情。从连欣身边走过时,她昂着高贵的头,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我感受到一种复杂的情绪,心被挤压,疼痛,麻木,难以呼吸,又幸灾乐祸。

吃了饭之后,我洗碗。连欣整理着屋子,她说:“我还以为我不在你懒得整理,会像猪窝一样呢,还算整齐的。”我大脑里立马闪过一个该死的镜头,恍然是隋丽丽整理的样子,躺在床上洁白着裸体的样子,变幻的样子,扭曲的样子,乱七八糟的样子,笑着的样子。我忽然省悟,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幻觉该有多好。自来水飞流直下,涮涮地冲击着我手下的餐具,水花四溅,洁白如雪。那一天,我觉得和连欣在一起是多么的别扭,我一会儿感觉身边是连欣,一会儿感觉又是隋丽丽,一会儿又合二为一了,一会儿连欣如烟漂走了,一会儿隋丽丽的身体向鸡蛋的壳一样破碎了。我拉着连欣的时候,我的头脑脱离了我的身体,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那样该死的问号:她和她男朋友此刻该在干什么呢?她不会的,她是爱我的;怎么不会呢,她本来就是他的女朋友。可是,也许,她会拒绝他的;怎么可能呢。我感到负疚感油然而生。我想我和隋丽丽应该到此为止了,我想,等连欣走后我会搬离这个地方。是的,一切都会像以前那样。

看电影回来,已经十点多钟了,隋丽丽的房间里亮着灯,隐隐约约,传来男女谈话的声音。他们在房里。我用电老虎给连欣热了一桶水,提到侧所里给她洗澡,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连欣穿着长长的宽大的睡衣出来,我们坐地床上说了一会儿话,几乎在我们息灯的同时,隔壁的灯也变成了漆黑。我和连欣并排躺着,反而没有话说,我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她身体淡淡的幽香,我们都在等待什么。我心猿意马,没有抚摸连欣,只有她的小手,轻轻地躺在我的胸膛上。我的整个注意力,几乎都在谛听隔壁的动静里,虽然我知道这样没有意思,但我还是心不由已,行不由衷。

毫无声息,一个世纪,一千年。我似乎可以感觉到隔壁人的心跳,紊乱的心跳。忽然,终于发生了动静,动静很大,之后,缓和。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激动起来,似乎羼杂着愤怒、快意、幸灾乐祸、妒忌。我不是人,我是一只野兽似的,一翻身,疯狂地吻着我心爱的女人,轻轻一扒,睡衣下一丝不挂的裸体一觅无遗。我没有温柔,疯狂地占有我身下人儿的身体。她疼痛了,说:“轻一点。”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温柔地安抚她,但现在,我什么也听不进去,魔鬼控制了我,我不是我。我仿佛在和那边比赛似的,拼着命,一直到那边平息下来,我才倒在了我爱人的身边。脑子里似乎很宽,无边无际;又似乎很窄,像一条死胡同。连欣很体贴地拥着我,我感受到一种叫负罪的困惑。

那一晚之后,心境平和了下来。一切又向从前那样,尽管有些小心翼翼,有些窘,有些别扭无可适从。在我洗碗的时候,隋丽丽也在洗,要不一方借口走开,要不一起埋头各自洗,不说一句话,彼此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一个世纪。在走道上迎面而来的时候,我们总设法躲避对方的目光,但最终又凑到了一起,我看到她哀怨的眼神;当我和连欣说笑时,隋丽丽打门前经过,一分钟后,我听到隔壁的笑声似乎更甚我们千倍。隋丽丽也和他的男朋友吵过一点嘴,但都是小闹。我多么希望他们大闹一场,劳燕分飞;又希望他们恩恩爱爱,我们一切如初,相安无事。我心里有时也很窝火,但对着我心爱的人儿,我无法动怒起来。我紧紧地拥抱着连欣,我想不管怎么说,都不会与隋丽丽再有什么了,一切结束。

我和连欣出去玩了几天,都是附近的名胜古迹。

白山黑水,断壁残垣。

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连欣要返校了。我很庆幸,终就没有发生什么事。我想我应该搬离这个地方,让一切像梦一样,未曾实在过。连欣才是我一辈子的女人,我不应该再有负于她,让她伤心,如果那样,我都是不可以原谅自己的。她是我的公主,容不得半点的伤害。我帮她把行礼提到路边,叫了出租车。我说我要送她到车站,她笑说,不用了,你去了还不难回来。出租车没有给我们依依惜别的感觉,一溜烟就飚出去了好远好远。那时我的心里只有连欣,我一辈子只对她好。

我返回住处,在走道上遇着迎面站着的隋丽丽,我再一次看到她哀怨的眼神。我走近去,她幽幽地问:“你女朋友呢?”

我迟疑了一下,说:“走了,你男朋友呢?”

“走了。”隋丽丽靠近我,潜意识里我感到了危险,退后了两步之后,我还是很混帐地和她拥抱在了一起。我们迅速地滑进了我的房间,衣衫飞舞,裙裾飘扬,所有的美丽与罪恶在那一瞬间释放。当我把隋丽丽美丽的裸体放倒在床上时,我的手机响起了张学友的《遥远的她》,铃声很大,歌声凄怨伤感。隋丽丽示意我有电话。我用嘴堵住了她,不去管它了。手机似乎响了好几次,响了很长的时间,我们就依靠于这音乐的起伏陶醉。我伸手往枕头底下一摸,我说糟了。隋丽丽问我怎么了。我说安全套没了。隋丽丽迟疑了一下,便迅速地吻着我,说没关系的。我们便肆无忌惮地丑陋或者美丽、下流或者个性、王八蛋或者英雄汉地疯狂得丧失判断的能力。

除了我们,世界都停止了呼吸。

我感到一道白光射了进来,我看到隋丽丽惊诧的表情,变得扭曲。我一转头,我感到没有思想。我美丽的公主,疆住的表情,继而泪如雨下。转身跑了。我本能地追了出去。将要出门时,遇到满面惊愕的房东老太太,我才感到自己是一丝不挂。我折回来套好衣裤追出去,空荡荡的大街什么也没有,车来车往,所有的建筑都是坟墓。我感到平静如水,如死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住处的,隋丽丽已经走了。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同隋丽丽发生过任何的关系,我的脑海里塞满了连欣,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样,我感到自己的罪恶、无耻。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没有思想,只感到,完了。我捡起手机,上面有四次连欣打来的未接来电,三条短信,一条是:“老公,我忘了带放在墙角里的东西了,你给我拿来啊,到车站就打电话。”第二条是:“你到底有没有看到短信呐,说一声。”第三条是:“坏家伙,又到哪里去了,算了,我回去,再想看看你。”我看到墙角里我给连欣买的布熊,还有一包她说要带给同学的小吃。我拔打着连欣的电话,一次又一次,前几次接通了,她挂断了,没有接;后来再拔,她关机了。我在屋子里一呆两天,不吃不喝。隋丽丽终于进来了,她说:“事情都已经这样了,算我对不起你,行了吧,但既然已经这样了,你想怎么样,总不能这样下去吧?”

我沉默。

后来隋丽丽火了,说:“你总要活着吧!”

我起身,去冲了个冷水澡,今天下雨,水变得很冷,我只感到有一种皮肤勒着骨头的感觉,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到了手指的瞬间。当我洗完后,牙齿不停地上下敲着,像弹钢琴,全身发抖,随后,我发了高烧。我迷迷糊糊的去了网吧,给连欣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是什么内容,我一无所知。我回来就开始睡觉,睡得很沉,什么记忆都没有,哪怕是梦也没有,或者记不起来了。当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门诊部里,隋丽丽靠在旁边睡着了。后来我才知道,我这一觉睡了三天,三天里,隋丽丽一直精心照顾我。医生在给我打针的时候还开玩笑说,你女朋友真好啊,像这样的女孩子现在可不多了。我心情复杂,无法表达清楚,我只有向那位幽默的医生笑笑,含糊其辞。

从门诊部回来,我已经被告知,被广告公司解雇了。我又过上了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时间丧失的日子。隋丽丽依然去超市上班,回来时总会把一份快餐放到我的桌上。我们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我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拿着手机,不断反复地拔着那个可以倒背如流的号码,尽管每一次都是:“对方已关机”的声音。我也想过,我这样是对不住隋丽丽的,可是我哪顾得上那么多呢,我丧失了一切的责任感。

一天,隋丽丽进来,扔给我一张医院开的检查的单子,说:“我怀孕了,你的,就是那一次。我知道,你还爱着你的女朋友,如果你们还有希望,她会原谅你,你陪我去医院把孩子打掉,你去找她;如果没有希望了,你就振作起来,和我在一起。”她说完出去之前,又回过头来补充了一句:“我真的不希望你这样下去了。”

我想,我和连欣之间是没有希望的了,隋丽丽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也许我是应该和她在一起的,结婚都可以,反正就这个样子了。我又在屋子里躺着,我想再躺几天吧,我出去就不会再躺了。我不断地想象着和隋丽丽如果在一起的林林总总。

我的手机终于响了,是熟悉的号码,我拔了千百万遍的号码。我首先听到悉悉唰唰的声音,听到几个人互相推着的声音。我说:“连欣,连欣。”沉默,漫长的沉默。最后,是连欣的声音,带着啜泣的声音:“难道你连解释一下都不愿意吗?”挂掉了,传来嘟嘟的声音,连珠炮似的像一个个致命的问号。解释?怎么解释,我说那个人不是我,你看错了。我想,不管怎么说,我和她都是没有希望的了,我爱她,深深地爱着她,这是不用怀疑的。我想我还是给她打一个电话,至少向她道歉一下,是我不好,对不起她。但是我一连打三次都被挂掉了。最后,总算接通了,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我是连欣的室友,你真是混蛋!”我不敢打断她,任她说,任她骂,“你做出这种事,居然连道歉都没有一个,太过分了。”

“她电话总打不通,总关机。”

“你猪啊,不能打电话还不能用其他方式。”

“我有发过电子邮件。”我发现自己像一个小学生在辩解。

她不等我说完,就吼道:“连欣病了差不多一个月,怎么上网。”

连欣病了?我一惊,忙问道:“现在怎么样了,好了没有?”我的声音很大,很急促。

“没事了。”她轻描淡写,“你这样紧张,看来你还是在乎她的。你们这些男人啊,真是混帐。连欣很爱你,要不看到她那么苦,我才懒得和你说这些呢,我们劝她和你断了算了,天下哪会缺了男人啊,可是她一天天总叨念,以前你对她多好,你给她解释一下吧,也许,她是会原谅你的。”

“那麻烦你把电话给她。”

“她不接的,人总要有点自尊吧,你自己想办法。”

我放不下连欣,我欠她的,我想我应该去她的学校一次,但我才发现自己现在连车费都没有了。我看到墙角里连欣未带走的东西,我花了一天时间写了一封近百页的长信放在包裹里,一起寄给她。我想,过一段时间,我会去看她,不管她原不原谅我。从邮局回来,在大街上,我给隋丽丽打电话,说:“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吧。”

沉默。毫无声息。挂断了。没有思想。

我懒洋洋地走着,看着车来车往,人走人行。电话响了,我一接,是我堂兄打来的。我以为又是家里叫我回去,漫不经心地:“喂。”结果传来的却里焦急的声音,说:“你妈在菜场被车给撞了,很危险,正在医院躺着,你快些回来吧。”

我的头一轰像被捅的蜂窝,千百万只蜜蜂在飞舞,天转地旋,天昏地暗。我摸摸口袋,只剩下不到十块钱,我买了包烟,在彩票投注站打了一注彩票。我一步一步向住处走去,没有感觉地吸着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也无法预知下一秒钟将发生的事情。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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