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落沙    阅读次数：4545    发布时间：2013-12-16

1 

洛瑶儿被母亲领到我家的那年，记忆中的樱花已经繁盛了又枯萎了十季。

那时正值暖春，屋子后面绽放着大片大片的花簇。漫天的朵絮在樱林中簌簌飘落，仿若绝美的格林童话世界，迎接着洛瑶儿的到来。

从那一刻便开始了她的童话，人鱼公主一样的故事。她身后雨般的樱花散成了唯美的幕布，蝴蝶扇翅、花鸟虫鸣声氤氲成了音响，使这隽永的动漫缓缓上演……

她静静地立在夕阳下，如一抹空逸的灵影；身着一袭月牙儿白的百褶裙，有些发黄的绒发细腻柔软，随风飘洒在身后，白皙如瓷的肌肤微微散发出淡淡青草的味道，一双清澈透亮的眉眼，隐隐闪着蔚蓝，好似深邃忧郁的蓝色的海，泛着丝丝涟漪；她眼神闪烁着，透着惶恐和不安。

晚风顽皮地掀起她的裙角，她看起来就像野外盛开的雪百合，在偌大的池塘畔兀自招摇，透发着怜弱。母亲轻抚着她的额，声音温柔如烟:“这是你远方姑姑的女儿，你的表妹--洛瑶儿。瑶瑶可是很乖的，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

我兴奋的脸蛋儿红扑扑的，走到瑶瑶身前，紧紧攥着她纤柔的小手，看向母亲说:“妈妈，风儿会照顾好妹妹的。”母亲点点头，笑着走开了。

“瑶瑶，你真好看，和妈妈一样好看。以后哥哥带你去樱花林摘樱花泡茶喝，嗯，很甜很甜的，那个味道啊……”说着说着，眼睛不禁眯了起来，嘴里啧啧有声。

“咦！你口水快流到我裙子上了，真恶心！”瑶瑶抽出小手，闪开站在一旁鄙夷地看着我，倔强地咬着嘴唇，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哪有，我从来不流口水的，你一定看错了。我吸了吸唇，一脸坚定的否认，只是小手却下意识地去擦拭嘴角。

瑶瑶绷紧的面颊染了些笑意。我拉着她轻柔的小手，带她去分享我觉得童年里最美好的礼物——屋子后面的樱花林。在我不觉里，她眼睛里的惶恐和不安如春暖的寒冰，逐渐瓦解。

我当时不懂得也不知道去问母亲，为什么眸如幽波的瑶瑶会来到我们家。只是这个清澈剔透的眼睛里闪着丝丝涟漪的女孩子，让我心系好感，升起一种想要守护的欲望。

那年是她人生第七个春暖花开。

人生的幕布总是在不经意间缓缓展开，宛如我和瑶瑶的相遇！是前世的缘分，还是今生的劫难，让我们从此在这前世今生的罅隙里，惶惑地走着各自的人生。只是，在那个微凉的黄昏，樱花迷幻地淹没了我们的表情。

2 

花儿氤氲的童年，是我和荷般清冷安静的瑶瑶，不快乐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快乐。

每到黄昏放学，我奔腾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拉着瑶瑶去屋子后面的樱花林，看缤纷飘落的樱花，那是一种静谧的唯美。

儿时的我喜欢安静，一如初遇从瑶瑶眼眸里感觉到的那种安静。即使浪潮滔天，也静如磐石的那种安静。

樱花是我们童年的底色，粉嫩粉嫩的，充满着天真、童趣还有一种道不出的幸福。

每当看到粉红的樱花从枝头飘洒下来，铺满大地，瑶瑶都会兴奋地眯弯起眼睛来。她喜欢仰闭着眼，伸开双手，任漫天粉红雨般细密的洒下，轻轻落在她柔软的发上，纤细的柔荑上，潮出红晕的脸颊上。粉色的樱花在她略薄的鼻翼上，随着她均匀的呼吸轻微地抖动。

但每次她睁开眼的一刹那，我都从她如水的眼波中看到瞬息的黯然，那是对自由飞翔的向往而不得的失落。

母亲曾告诉我，说瑶瑶的心脏不好，只有安安静静的。所以在我的记忆里，瑶瑶一直安静的像挂在天边孤独的月天使，远远的，看不见人间的烟火。

当太阳的温暖散尽，瑶瑶会伴着最后一丝余晖，兀自站在山丘上等我回来。她一身雪白，衣袂招摇，身后是寂寞的云彩。在我出现在夕阳影子下的一刹那，她就惊喜的向我招手。

彼时，我都错意为我是来拯救爱人的齐天大圣，踏着七色云彩而来，而瑶瑶是等待被爱的紫霞仙子，欣喜地看向远处夕阳下的我。

一如剧情，我们只猜到了开头，没有意料到结局。

3 

瑶瑶来的第八个月，也是那年的平安夜。我急奔回家中，拉着瑶瑶的手向樱花林中跑去，不顾母亲的叫喊。

那时的天空思念起大地，下着如絮的小雪；银色的月光缓缓的倾泻而下，把雪映的一片晶莹。

当我停下来的时候，听到瑶瑶急促的呼吸声，我慌忙将她揽过，让她在我怀里安静地喘息。瑶瑶依赖性地往我怀里钻了钻，突然想到了什么，握着我的手不断向上呼气。白雾弥漫，模糊了她的脸，我不禁想要触摸她的真实性。

她鼓着冻得通红的两腮说：“哥哥，我没事的，你看，你的手都好凉了！瑶瑶不想看到哥哥为了瑶瑶生病，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的目光久久留驻在她烟波如雾的瞳眸，和因急速呼吸而略显苍白的面颊。我抽出双手，紧紧的环抱着瑶瑶，一股浓浓的酸涩从嗓子里窜到眼睛。我不停地仰着头，怕眼泪一不小心流了出来，烫伤了瑶瑶。

我眼眶通红，微笑着说：“瑶瑶，今天是平安夜，哥哥来满足你的愿望好不好？让你体验在花雨中飞翔的感觉，只是今天没有樱花。来，到哥哥背上，哥哥背着你。”我弯下腰，好久都没有动静，只听到后面隐隐的啜泣声。我回头看到瑶瑶脸上蜿蜒而下的泪水，回身轻轻将她揽入怀里。此时的我们仿若踏入了天堂，用幸福的眼泪堆砌的天堂。

四周静寂无声，只有雪花簌簌作响。

那天，瑶瑶在我的背上，张开双手，如一只飞翔的天鹅，开心的翱翔。听着她银铃的笑声，我的心暖如春水。我不停地跑着，直到筋疲力尽，我们一起倒在雪地上，两颗黑色的小脑袋紧紧挨着，看着被白色的巨大柔软所包裹着的世界。

月光如水。

瑶瑶说：“哥哥，今天瑶瑶好开心，虽然没有樱花，但有雪花和哥哥陪着，瑶瑶已经很满足了。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就算瑶瑶去了天堂，也安心了。”

我用力敲了下她的头：“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哥哥才舍不得呢！嗯，要是哥哥能像野比一样，有个哆啦A梦就好了，那样哥哥就能满足瑶瑶的一切愿望，让瑶瑶每天都开心快乐了。”

瑶瑶眼睛弯成月牙儿，甜甜的笑着。她用两手撑着下颌，看着我说：“哥哥，为什么樱花是红色的啊？”然后一个翻身，将头压在我的胸口，眼神闪烁的望着天空。

我想了一会儿说：“从前天上有一个花仙子，她的美如云中影，梦里花，让人窒息。然而她下界的时候碰到一个人间的王子，王子很绅士的陪她游玩山水，慢慢的，他们相爱了。可是仙凡是不能结合的，玉皇大帝把花仙子抓到了天上，并禁止她再次下界。

花仙子思念成疾，内心痛苦绝望，天天对着花儿流泪，最后泣出血来，把花儿都染红了。她把花儿摘下，抛下界去，希望王子能感受到她的思念之情。王子那天做梦梦到花仙子变成一株开着粉色花絮的小树，当他醒来，推开窗棂的时候，看着外面真的有一株树，开着满枝粉色的花朵。王子从此以后每天都守护着这株树，这些花。

这树就是樱花树，这花就是樱花了……”

瑶瑶听着听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就滑落下来：“为什么要拆散他们啊，玉皇大帝是坏人，呜呜……他把我和爸爸妈妈都拆散了，我不要他把我和哥哥也拆散，不要，呜呜……”她抱着我，剔透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就像深夜里化不开的雾，满是忧伤、彷徨。

我紧紧的抱着瑶瑶，念念着：“哥哥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就算玉皇大帝也不行，谁也不行……”说着说着，我都没注意到，我的眼角已绽满泪花。

那么久以来，我对瑶瑶的过去都一无所知。我只知道，瑶瑶是一个安静的女孩子，总是一副沉思的样子，有时候会安静的流下泪来，遮盖了她那双氤氲着雾气的双眸；我只知道，从她进我们家门得那一刻她是我的妹妹，我是她的哥哥，我们的生命被一片樱花林牵系着；我只知道，我一生都要保护好一个忧郁安静，眼睛晶莹清澈、泛着涟漪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洛瑶儿，而我叫她瑶瑶。

然而幸福是夏天烈日下流泪的冰激凌，在很短的时间就化为一滩冰水，只留下寂寞的空空双手。我后来才明白，我和瑶瑶是五彩泡沫里的幻影，轻轻一碰，就会湮灭。

瑶瑶是樱花林，我是千堆雪，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4 

在第二年春暖时节，瑶瑶开始上学了，她一年级，我三年级。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去樱花林……

这些幸福的回忆被储存在那叫樱花林的魔法盒之中。

我喜欢在黄昏张开五指，透过缝隙去看血红的夕阳。看着它的余晖洒在樱花林的上空，氤氲出淡黄色的光晕，映衬着远处潮出红晕的红彩和偷吻云彩的斜阳，宛如梦境。瑶瑶站在我身旁，拉着我的小拇指，我们安静地站在樱树林的不远处。

瑶瑶问我：“哥哥，为什么要蒙上眼睛呢？”

我指了指天边的云朵：“你看！为什么黄昏的天空会那么红啊？就是因为太阳在即将离开的时候趁着云彩不注意偷偷吻了她一口，让她羞得满脸通红。他们是偷偷的做的，所以我也要偷偷的看啊，要不会吓跑他们的。”

瑶瑶睁着亮晶的眸子看着我，像夜空下的星辰，和润可人。她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如两只可爱的小兔子栖息着，想了一会儿说：“嗯，他们真幸福！瑶瑶有哥哥陪着也好幸福。”然后她每次看夕阳的时候也会用手挡在眼前，和我一样。

当夕阳沉睡下去，月天使睁开了朦胧的睡眼。

我和瑶瑶并排坐在一棵小樱花树的枝丫上，小巧的双腿不停地晃来晃去。她倾斜着脑袋看着我，然后一把揽过我身子，有些吃力地，在我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我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她，她扬起纤巧的下巴，闭着双眼，意犹未尽的舔着粉色的双唇。

许久，她睁开明亮的双眸说：“哥哥，我见我们班有个男孩就这样去亲一个女孩的。他说喜欢哪个人就要亲她，这样才能表现出对她的好。恩，哥哥的唇好软，这种感觉真好。”

我慌忙地用手拂去发际的樱花，遮掩了我绯红的双颊，然后一直仰着头凝视着远处寂寞的月。

瑶瑶见我这样，像做了错事的孩子，倔强地咬着唇，低着头，看着不停地晃来晃去的小脚丫。有些委屈地喏嗫着：“哥哥，瑶瑶错了吗？可是瑶瑶就是喜欢哥哥啊！”然后眼波如潮，泛起微微的湿润。

我回过头，微笑着准备安慰瑶瑶。可是刚张开嘴，就被一个柔软温热的唇堵上了，然后一个灵活的小舌头探了进来……

我看到她眼里淘气的笑意，胳膊不禁一软，一个趔趄掉了下去。我慌忙之下抓着瑶瑶的衣襟，只听“嘣”的一声，我们一起摔倒在了地上。瑶瑶爬起来挠我痒痒，然后整个樱花林回荡着我们肆无忌惮的笑声，吹散了樱花林上空寂寞的雪花。

月光如潮，淹没了我们的身影。

5 

随着童年的流逝，离别也慢慢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这种痛苦，是我们长大，所要向青春交的税。

我高中的时候，学校在很远的镇子里，所以不得不离家去异地求学。

临走的那天，我依稀记得瑶瑶一袭白衣飘飘；她柔长的发丝飘洒在身后，随着晚风翻飞舞动，宛如仙子；只不过清澈的双眸溢出了泪水，满目的忧伤。

我和家人一一拥抱惜别，待到瑶瑶时，在我怀里的她在微微颤抖。我知道她在哭泣，唯有拥抱她更紧一点。当时我的心有些微微疼痛，这是我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感觉到如此透彻的心痛的滋味。

当汽车的喇叭第八次响起的时候，我推开嘤嘤啜泣的瑶瑶，转过身子大步向前走去。我不敢回头看，害怕自己坚强的伪装在看到瑶瑶的一刹那丢盔弃甲；更不敢去倾听，担心在听到她的声音的瞬间眼泪便会一泄如洪。

汽车启动，轰隆的发动声淹没了一切。我在后车镜中看到柔弱的她站在风中，飘飞的乌丝映衬着她苍白的面颊，泪水模糊了双眼，一字一句的说着一句话。此刻的我眼眶疼涩欲裂，眸里涌起一股晶亮。

她说：“我等你回来！”没有声音，却深深的萦绕在我的心间。

在镇子里的高中，我回家越来越少，由一年五次到只有寒暑假期。只是依旧会陪瑶瑶去樱花林，依旧张开五指偷看夕阳。

此时的瑶瑶喜欢贴躺在我的胸口倾听我的心跳声。尽管时间越来越少，瑶瑶还是很安心地享受和我一起的时光，并不询问，像是欣赏黑暗之前的最后一丝温暖。可是每次我都能透过她泛起的笑颜看到她瞳孔深处的忧伤，细小而深刻，如潮水一波一波地撞击着我的心房。

那时的我不懂。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失，我逐渐意识到，我和瑶瑶是夜空里相近的两颗星辰，虽然看上去并不遥远，可那也仅仅只是看着。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爱存在。一种是相濡以沫，一种是相忘于江湖。

我选择了相忘于江湖。

6 

彼时我的爱情已经开始，我以为的爱情。

她总喜欢涂着绿色眼影，穿着靛青色的上衣和湖蓝的牛仔裤，就像一个绿色的精灵，充满了生机；她喜欢咯咯地笑，很好听的声音，就像她诗意名字一样好听：薇薇。但我从她眼波深处看到一种忧伤，似曾相识的眼神，一种细密的疼惜渐渐爬满心房，让我遗忘了曾经。

和薇薇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感觉突突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她的眸子里有我一直很熟悉的情感，就像是一只漂流在大海中的漂流瓶，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上，满是忧伤和彷徨。我喜欢看薇薇的眼睛，因为这个时候，我会不由地想起一个人。

每个人都是喜欢猜谜的吧，但是我不知道的是当谜底揭开的时候，也是心痛来临的时刻。

谜一样的薇薇每个周六都会独自呆着，我不知道她做什么。但她告诉过我，星期六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找她。她郑重的表情让我突然觉得好疏离，就像落花永远猜不透流水的心。

当春暖再次来临，离学校很远的一个小村庄被一片粉红笼罩，我被牵引至此。

那是一片樱花林，当时正值盛夏，樱花树枝叶繁茂，但掩盖不了里面那抹舞姿翩跹的身影——薇薇。

她干净的素面，一袭缀满樱花的米黄色连衣裙，乌发飘飘，雪白的长筒卡通袜配着鲜红的帆布鞋，宛如一只舞动的天使。她认真的跳着，甚至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执着，还有一种痛到心扉的忧伤。

那张熟悉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柔和的金黄色光晕。在黄昏的樱花树林，她被笼罩在夕阳里，她的身影成了一首宁静而透彻的背景乐，细腻而舒缓的节奏伴着夕阳朝地平线沉下去。这时，整个天空都变得朦胧起来了。那一刻，世界像是一个幻觉。

当最后一丝温热消失在地平线彼端时，我静静的走了，伴着她空灵的舞姿和夕阳下的点点泪痕；宛若一阵飘过樱花林的晚风，轻轻地不着一丝痕迹。黄昏的夕阳很轻柔，却刺得我的眼睛生生地疼。

有些事情是需要一层面纱的，可是当面纱被掀开的时候，你会发现，它变得一片鲜血淋漓。薇薇是有故事的人，她的故事藏得太深，像是在海中的云朵，只有一个倒影。云朵始终是属于天空的，虽然大海和苍穹一样辽远和深邃，却只能寂寞地凝视着云朵的背影。

那天之后，薇薇又回到了那个绿色精灵的打扮，可是她眼眸里散不开的忧伤更多了。

再后来她消失了，我没有再见过她，就像我当初看她在樱花林曼舞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始终是要消失的。这是一种早已注定的预言的验证，就像巫女说睡美人只有途径的王子才能吻醒一样的预言的验证。

薇薇走后我在日记里写下：当我强迫自己把你们遗忘的时候，我的心被生生撕裂了。我不能。可是我怕某一天，当我连自己都可以忘记的时候，却唯独把你们刻在了我的骨子里，那该是多么痛苦！

7 

瑶瑶来到学校的时候，我已经迈入了紧张的高三。

入学我去接她，此时安静的她眼睛里满是喜悦，如注入活水的泉，灵动闪烁。她静静地走在离我一步之远的身后，像是害怕迷路的羔羊。所以我会常常驻步等她，却没有发现她总是盯着我的背影发呆。

高三，是怎样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忙碌的让我短暂地忘记了疼痛，却又在空闲的间隙让我思念如潮，一浪一浪的打在脑海和心房。

瑶瑶一直准时地在放学后等我一起去饭厅，只是企图用忙碌疗伤的我想一个人呆着，总是拖到很晚。每次下来看到她那有些疲惫的双眸，我都于心不忍的告诉她不要再等我了。而这个时候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会让我的心如失水的蔬菜，软了下去。

只是，瑶瑶不知道的是，我不时会想起一个抹着绿色眼影的女孩子，还有在那个黄昏她翩跹的舞姿，夕阳的余晖在她的身上晕出暖暖的光晕，还有她宛然而下的泪痕。

两个多月后，我收到一封从伦敦寄来的信，粉红色的纹底，淡淡的樱花香，上面署的笔名是药薇，这是薇薇寄来的。我曾问过薇薇药薇是不是一种药草的名字，薇薇望着远处的斜阳，幽幽的声音传来：是爱情草，一种毒药。

我拿着信，眼前又出现了薇薇落寞的舞姿……

直到瑶瑶等了很长时间来到教室，看到我正面带微笑地拿着一封信发呆。她很轻地说：“哥哥，该去吃饭了。”柔的像一阵晚风。待我转过神看见她，慌忙地把信藏了起来。

那天，我一直昏昏沉沉的。我开始躲着瑶瑶，或者说是躲着所有人。我把薇薇的信放在靠近胸口的位置，一直没有拆掉，怕一旦拆开我会连回忆的勇气都没有了，那就让它感受我的温暖、心跳，一直一直。

当我的悲戚连忙碌和伪装都掩盖不了时，我以为只要转过身把阳光留给瑶瑶，在黑暗里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就会让心里感到好受一些。可是当那一刻来临，瑶瑶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真的那么喜欢她吗？”一脸坚定。我愣然。

我以为她不知道，她以为有我陪她会快乐，只是差一点，骗了自己骗了她。

冷，侵入人心的寒冷，逐渐遍布了全身，却找不到可以取暖的怀抱。呆呆的我站在那里，陷入了黑暗的浪潮，失去了声音，不能自拔。只见瑶瑶脸上点点星光兀自向我招摇，我又忆起了那个妩媚的倩影。                     她只静静地看着我，我们相对而立，没有言语，静默还是静默。

风已有些微凉，捻起如漆发丝曼自飞舞。

她也许在等一个答案，一个我给不起的答案。

很久以后，她的声音幽幽飘来：“哥，以后我不等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瑶瑶单薄的身体如晚风中飘摇的清荷，柔弱、落寞。我上前将外衣披在她身上，她只是一句淡淡的“谢谢！”

这一刻，我们之间好遥远。她不是叫我“哥哥”，而是说“哥”；她本来不用说“谢谢”的，可是她也说了“谢谢”。

我看着她不断抽泣的背影，风吹过她白色的裙角，翻飞的呼呼作响。远处的阳光锐利刺眼，刺入我的瞳孔，刻下了痛疼。

8 

夜晚，月凉如水，浸透了梦境。

我散步到操场，在高高的望天台上坐下。远处霓虹如昼，金粉斑驳，然而奢华坚硬的城市里容不下柔软的爱情，那些爱情要么质本洁的还洁去，要么在紫陌纤尘里沉沦埋葬。

清冷的风吹拂而来，游荡在我的衣衫。我没有驱赶它们，它们和我那么相似，像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希望一个安静的港湾。我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我的影子里，沉思着，忧伤着，彷徨着……

在上高中以来，我喜欢上了伤感的文字并发了些，让很多人静悄地流过眼泪。薇薇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忧伤，我摇头不语。小四曾说过，和文字沾上边的孩子从来都不是快乐的，他们的快乐像贪玩的孩子，游荡到天光，游荡到天光却还不回来。原来我的快乐走失在了远方，迷失了回家的路。到最后我才发现，在我单薄的青春里就只剩下了思念和悲伤。

忧郁的月光洒下的波涛缓缓起伏，宛如一个银色的海洋，而我就在其中沉沉浮浮，快乐，忧伤。这种感觉就像我从薇薇身上感觉到的，宛如一只没有目的地的漂流瓶。我抬头看着挂在遥远处的月，突然好怀念和瑶瑶在樱花林中的时光。

那时的月也如今天这么明亮，银色的光洒在樱花林的上空，朦朦胧胧；那时的我们躺在铺洒樱花的地面，身上落满了樱花。

有一次，我笑着对瑶瑶说，你真是一个美丽的花仙子。瑶瑶撅起小嘴，满脸的忧伤，就这样安静的躺着，睁大眼睛，努力地看向天空，一直沉默。我看她时，分明看到她满目的泪光在月的映衬下潋滟一片。我心里发慌地紧抱着她，不断念着：“哥哥不好，哥哥不该说瑶瑶是花仙子，原谅哥哥好不好。”瑶瑶自从小时候听我讲的那个故事后对花仙子总有一种莫名的情愁，而我也不再提起“花仙子”这三个字。

我想到从前，又想到今天瑶瑶在风中蹒跚的背影，心中一阵阵的闷疼，压抑的痛。自从高中有模糊的意识以来，瑶瑶对我的感情我从来不敢去碰触，我一直以为我对瑶瑶的爱只是一种纯粹的哥哥对妹妹的爱，所以我曾经在心里默默地对瑶瑶说：瑶瑶，哥哥想对你说，对不起，我们是不能够相濡以沫的，所以哥哥只能选择相忘于江湖。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纠的那么痛，难以呼吸？                                                                                    

我又想到了薇薇，想她黄昏下的舞姿，夕阳里的泪痕，还有她眼眸深处的忧伤……

梦里的我变成了一只叫做相逢的狗儿，依偎在瑶瑶的脚踝。她抱着双膝坐在青石台阶上，抽动着双肩，噙满泪水的眼睛无助凝视着前方，低喃：“原来我很快乐，原来我过得并不快乐。相逢，你说，都说爱情是最美的，可瑶儿为什么会爱的那么累呢！我给你起名“相逢”其实是“想风”，只是哥哥他永远不会知道了。我一直想让哥哥知道我的心情，那些繁重，那些无法讲述的悲伤，可是我要如何用浅陋的话语为他描画出我所有的命轮？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可真的是这样吗？我不是蝴蝶，只是一只横海的燕子，却寻觅不到隔水的窝巢！瑶瑶真的累了！哥哥！瑶瑶终于可以解脱了……”

她微笑着，声音越来越弱。大片大片的鲜血从手腕的划痕流出，染红了夜色，也浸透了那只叫相逢的狗儿的心。它疯狂地拉扯着她的衣衫，可是却无能为力。寂寞的苍穹，只留下狗儿绝望的苍凉的叫声和女孩儿那双晶亮的眼睛……

我惊醒了，是一个梦，身上多了一条绒毯，头发和眉上缀着星星水珠，分不清是朝露还是泪水。我睁开惺忪的眉眼，打量着这个冷漠的世界，眼前模糊一片。

9

流年是无情的苍鹰，即使你生命里的雪山开始崩塌，它也会无视地斜掠而去。我站在雪山之巅，静静地凝望着我单薄的青春，只见她已随风缥杳而去。其中包含着我的快乐，我的忧伤，还有我脆弱的情感，渐渐消失，淡去。

转眼高三已快结束，为了备考，我变得更加忙碌。瑶瑶也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两个月，不知她过得怎么样。薇薇的信依旧贴在我衣襟紧靠胸口的位置，仿若她从没离开过，一直陪着我奋战。

在高考前一个月的黄昏，久违的瑶瑶出现在我的视线。她背对着夕阳，眼睛被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悲喜，她对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那天，她一袭缀着樱花的雪白纱裙，头绾一条飘逸的粉色丝带。

瑶瑶带我去的是薇薇跳舞的那片樱花林，正值盛夏，樱花树被晚风吹得哗哗作响，像一曲悲怆的挽歌。

她放开我的手，轻跃于如梦如幻的樱花林，看着我说：“哥哥，瑶瑶今天给你跳舞好吗？我可是和那个老师学了好长时间的，你今天不要拦着，要不瑶瑶会遗憾一辈子的。”说着嫣然一笑，游弋于樱花林之中，像一只空逸的精灵。翻飞的衣袂和粉色的丝带像是要飞翔一样，我不禁想用手去抓住。

可是，我突然觉得这舞好熟悉，深深映在脑海中一样。这是薇薇曾跳过的那支舞，也是樱花裙，眼神也泛着执着和忧伤。她们？薇薇和瑶瑶？怎么会同一种舞呢？连舞姿和表情都是那么相似？

瑶瑶认真的脸上滑下两行泪珠，当她最后缓缓跌倒在草地上，苍白的脸上渗着大颗汗珠，抬起的手臂随着胸口的呼吸不断挣扎起伏时，我的心如同被硫酸侵蚀，变得鲜血斑驳。

我疾奔过去，半跪着抱起瑶瑶。此时的她眼睛微闭，睫毛洒下深色的阴影，不断地轻颤着。瑶瑶阻止了要背她去医院的我，摇了摇头，依赖性地往我怀里钻了钻，双臂轻轻环住我的腰，有些疲惫的地说：“哥哥，让瑶瑶在你怀里睡一会儿，我们就在这樱花林下，让瑶瑶静一会儿，再感受下哥哥的怀抱好吗？”

听着瑶瑶的话，浓浓的酸涩涌到眼睛，逐渐潮起一股晶亮。我猛地吸了吸鼻子，然后晶亮变得暗淡，最终消失。我仰头努力地看向天，瑶瑶，为何你还在我的身边我就已经开始怀念了？

我握着瑶瑶的手，里面有微微的潮湿。瑶瑶倚在我的怀里，我斜倚着树。远处黄昏的夕阳把整个天空都晕成暖的红。丝丝凉风吹过，掠过瑶瑶的发丝。这时她双眼闭着，很安详，嘴角漾起幸福的涟漪。

我脱下外套披在瑶瑶的身上，她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甜滋滋地闭上了，把头使劲往我怀里钻了钻。瑶瑶的呼吸慢慢变得均稳平和，我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地平线，淡黄的光洒在她的脸上，泛出柔和的晕，突然感到很静很温暖。

我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闭合，睫毛安静地栖息。

我又做梦了。

我梦见瑶瑶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双手抱膝缩在床的一角，埋首低泣；梦见瑶瑶在一片樱花舞动满是暖色的世界里茫然的奔跑着，呼喊着我的名字，然后饮泣；梦见瑶瑶在满是苍白的雪山之巅，张开双手向下跳去，依旧是那鲜红的樱花裙，回眸对我甜甜的笑着。

然后我感觉到唇的潮湿和柔软，睁开双眼看到瑶瑶眼神闪烁的移向一旁，我们的唇之间连着一丝晶莹的口水。

瑶瑶慌忙的擦了擦，脸上潮出了红晕，如初承新欢的新娘，说：“哥哥，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当我背着瑶瑶回到学校时，皓月未央。瑶瑶让我抱着她在望天台上坐了一夜，忧郁的月光洒到她的身上，映出了她那张忧伤的脸，带着浓浓的不舍。

瑶瑶问我：“哥哥，听说太阳的尽头是天堂，很冷很冷，是吗？”

我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了笑，傻瓜。然后瑶瑶一直没说话，眼睛努力地看着天空。

我白净的指尖柔和地滑过她光洁的额角，纤巧的鼻梁，粉色的娇唇，白皙的颈项，眼眶不禁通红。

瑶瑶，你对哥哥这么好，哥哥却要以另一种“爱”来爱你，那种相忘江湖的爱。哥哥不忍心，可是瑶瑶，你能告诉哥哥，除了这个，哥哥还能拿什么来给你？

10

爱是一段一段一丝一丝的是非，让有情人再不能说再会。

假如我知道，那次见面即是永别，我一定会拉着她的手，陪她看遍细水长流。可是，再也没有那种机会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夏天像天空绵延无尽的云朵一样冗长，躁动。

在高考结束之后，知了无知无觉地重复着夏日的靡靡之音之时，我才如梦初醒般的忆起，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到瑶瑶了。

拖着因备战而疲惫的身体到她的宿舍，却换来她室友惊愣的表情：“她已经搬走有一个月了，你不知道吗？怎么做哥哥的，亏她还整天念叨你的好呢！”

此时我的右眼皮一直狠狠地跳，头晕晕地往回走。我跌进床上，梦里，无尽的大雾弥漫，找不到方向。瑶瑶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畔“哥哥，快来啊，咯咯……我在这里啊哥哥，快过来啊，咯咯……”我在原地不停地打转，无尽的绝望在我的心房，缓缓流淌成一条漆黑冰冷的大河……

睁眼，一身的湿汗，手里紧紧攥着一幅画。

画里面有两个天真的孩子，坐在一棵樱花树的枝丫上，晃动着双腿。一个望着天边孤独的月，看不清表情；一个低着头，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笑意。

这是瑶瑶在临走之前，我们在天台的那个晚上，偷偷塞进我怀里的。

窗外的阳光格外刺眼，偌大的宿舍楼空荡荡的，离别的忧愁弥漫着。

我起身，该走了。

在上车那一刻，我回望了一眼那片贮满回忆的地方，丢不下，带不走。

樱花林一如既往的繁茂着，软了心扉，酸了记忆，最后都飘散在了思念的风里。

临近家了，我没有见到那个山坡上等待的身影，有些欣欢的心滞了一下。待到家里，母亲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我轻拍着她的背说：“我回来了！”

母亲轻轻松开双臂，红红着眼睛说：“瑶瑶要走了。”

我仿佛电击般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呆滞之后哀求地问：“她在哪？我要见她！”

母亲只是手捂着嘴轻声呜咽着，任凭我几近疯狂的咆哮。

我以为，我可以相忘于江湖，此刻却发现原来她早已融化在我的血液里，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可是为什么，在我抓住的时刻，她却如流沙般一点一点溜走，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

冰玉棺里一个女孩儿安静地躺着，闭着眼睛，嘴角带着微微的笑，也许是没有痛苦的奔向那个天堂的吧。

我轻轻走到棺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隔着冰玉吻在她的额角，在她的耳畔，轻轻地说：“瑶瑶最可爱了，笑起来最好看了，给哥哥笑一个好不好，就笑一个，好不好，好不好……”微笑着，我的眼泪一滴滴滑落，开出一朵朵悲怆而寂寞的花，模糊了视线。

那个如血的黄昏，我又来到樱花林，蹒跚着疯狂地在其中跑着，歇斯底里的喊着瑶瑶的名字。

我仿佛又看到了漫天飘落的樱花，看到瑶瑶眸里的喜悦和淘气，看到瑶瑶在风中蹒跚的影子，看到瑶瑶在黄昏里凄美的舞姿，月光下忧伤的脸庞……

哥哥，今天瑶瑶好开心，虽然没有樱花，但有雪花和哥哥陪着，瑶瑶已经很满足了。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就算瑶瑶去了天堂，也安心了。

为什么要拆散他们啊，玉皇大帝是坏人，呜呜……他把我和爸爸妈妈都拆撒了，我不要他把我和哥哥也拆散，不要，呜呜……

哥哥，我见我们班有个男孩就这样去亲一个女孩的。他说喜欢哪个人就要亲她，这样才能表现出对她的好。恩，哥哥的唇好软，这种感觉真好。

哥哥，瑶瑶错了吗？可是瑶瑶就是喜欢哥哥啊！

哥哥，瑶瑶今天给你跳舞好吗？瑶瑶可是和那个老师学了好长时间的，你今天不要拦着，要不瑶瑶会遗憾一辈子的。

哥哥，让瑶瑶在你怀里睡一会儿，我们就在这樱花林下，让瑶瑶静一会儿，再感受下哥哥的怀抱好吗？

哥哥，听说太阳的尽头是天堂，很冷很冷，是吗？

……

我不断跑着，声音有些嘶哑，心里的感情冲破桎梏喷涌而出。

瑶瑶，你要到哪里去，难道你不要哥哥了吗？瑶瑶，你回来！瑶瑶……

我原以为我是喜欢薇薇的，可是现在才发现，我喜欢薇薇是因为她有着瑶瑶一样的眼神，我刚好路过，却带来了潮起潮落。

我原以为我对瑶瑶可以相忘于江湖，可是每当晚风撩起心绪，每当樱花悄然入梦，每当心房溢满思念，我发现我忘不了，忘不了，还是，忘不了……

瑶瑶已经走远了，我却想说，哥哥宁愿用眼泪的温度来融化冰川，化成汪洋，让我们比翼在万里浮光之上。只是，这算不算是一种懦弱？瑶瑶，你能告诉哥哥吗？

11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只是醒来后，发现母亲在床边坐着抹着眼泪。见我醒来，她颤抖的地递给我一封信，告诉我说这是瑶瑶临走前写给我的。

母亲哽咽地说：“瑶瑶是被你姑父在医院的长椅上抱回来的，那时她睁着圆圆的眼睛对着他笑，那一刻你姑父就决定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    

瑶瑶一直体弱多病，后来检查出有先天性心脏病，你姑父为了给她治病下矿挖煤，却遇到煤矿坍塌，再也有出来。你姑姑从此精神崩溃，时而发疯，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我把瑶瑶接到我们家，这么多年一直时好时坏，只是在你高考前一段时间，她的病恶化了，却还要坚持一边治疗一边上学。

这个傻孩子，一直以死威胁不让我告诉你。瑶瑶大了，心里藏了太多事，只是自己默默承受，致使心脏衰竭，身体每况愈下。

一个月前医生建议我让她强制性地退学，说多享受下最后的人生吧。我听后整颗心都碎了。

这段时间瑶瑶经常让我带她去屋后的樱花林还有学校旁边的小村子。最后几天，身体弱得不能出门了，每天我醒来就发现她看着窗外发呆，有时就是整天。

这孩子，睡的越来越少了，看得我都心疼啊……”

我默默听着，头一阵阵的痛胀，有些恍惚。

那一天，我坐在床上，盯着瑶瑶的照片，不说话，不吃饭也不喝水。母亲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中，父亲一直抽着烟，沉默着，眉头紧皱，屋子里弥漫着深深的忧伤。

我一直陪了瑶瑶七天，没有去送她，只是取了她一张生前的照片，缩小到拇指那么大装裱后挂在胸前。

有些记忆是连时间都侵蚀不了的，任年华来去自如，依旧保留着原有的模样。

那些细小的回忆，逐渐流汇成一片汪洋，他们的主人会化作一艘小木舟，在里面寻找着曾经念念不忘的美好。

我放弃了考上的大学，坐上了南去的火车。

自知无法再背负父母期望中的学业，我不忍心看着他们忧伤的眼神，一往无前地踏上了南去的旅途。母亲目送我走了很远，依旧唠叨着说不完的话，父亲一直沉默着，只说了一句，如果受不了就回家吧，然后我就泪流满面。

火车轰隆声中，窗外的景色如我伤感的流年，不断流逝着。

我拿着瑶瑶的信，有些恍惚，看完后，望着窗外匆匆闪过的景色眼睛泛起水雾。

瑶瑶，假如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会紧紧抓住你不放，只是，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松开我的手呢？

然后我拿出薇薇留给我的那封信，还一直很好的保留着，没有看，折成一只轻盈的纸飞机，双手放开，飞向嘹亮的天际，上面还隐隐残留着淡淡的樱花香。

看着随风而舞的风信子，我默念，瑶瑶，你要走好！今年的春暖，哥哥还会陪你回家看樱花的！还有，瑶瑶，哥哥会想你的！

12

给亲爱的哥哥：

哥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去了一个没有眼泪和忧伤的地方。那里有化不开的白雾弥漫，瑶瑶很喜欢。只是，那里再美，没有哥哥我也会感到寂寞的。

瑶瑶听人家说，天堂在太阳的尽头，虽然有仙琼钰宇，可是却很冷，我不怕冷，只是怕没有人陪在哥哥身边。现在，我在另一个地方看着哥哥，希望哥哥幸福，好想抓住哥哥温暖的手掌，只是瑶瑶够不到了。

哥哥，我们的曾经总是像过山车一样呼啸在瑶瑶的脑海。那些透过指缝的夕阳偷吻云彩的黄昏；那个哥哥带着瑶瑶飞翔的飘着雪花的平安夜；那树小小枝丫上不断摇晃着的童年，那抹让哥哥羞红脸颊的吻痕……

我们的童年啊，多希望能永远停留，却怎么也叫不停！愈走愈快的过山车，愈走愈远，愈远愈淡，只留下手足无措的我看着渐渐远去的哥哥，消失在世界的尽头，无能为力。

哥哥，我不喜欢花仙子的故事，因为瑶瑶知道自己和她是如此的相似，所以只能以这种逃避的方式来面对。可，瑶瑶还是不够勇敢，不够勇敢地面对现实，面对哥哥。

哥哥，瑶瑶喜欢晴天，因为我可以踏着你刚刚走过的足迹，望着你拉长的身影发呆。瑶瑶想还在哥哥身边的时候，默默记住哥哥的所有，让瑶瑶走了以后还可以细细的回忆着。

薇姐姐瑶瑶知道，只是假装不知道。瑶瑶想，既然不能相濡以沫，还可以是一个好姐妹。可是，哥哥为何会如此的受伤？姐姐消失了，我以为可以代替姐姐陪着哥哥，哥哥就会忘记姐姐，就可以快乐。只是那个黄昏哥哥的沉默让我明白，瑶瑶永远取代不了姐姐！我放弃了，只要能陪着哥哥就好，即使没有结果。

那天晚上，我看到哥哥孤独地蜷缩在看台的一角，那么落寞与悲伤。哥哥啊，你永远看不到我的泪光，因为瑶瑶只有在你看不到的角落流泪。

在午夜，我拿着绒毯给你披上，皎洁的月光下，看着你熟睡的样子，指腹轻轻滑过你的眉眼、鼻子、嘴唇、面颊，然后慢慢抚平你眉心的纹。哥哥似乎在做梦吧，眼睛不安地颤动着，我微笑着，轻轻在你眉角一吻。

彼日，当我用尽力气扬起嘴角为哥哥舞完那支舞之后，瑶瑶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了，心里安静无声，我已无憾。

那晚，在天台上紧贴着哥哥的胸口，一下一下数着你的心跳，此刻它是为我而跳动，我是如此的幸福！

哥哥你知道吗，在医院电脑的BBS上说，《机器猫》原作家写的结局是，野比是一个患有臆想症的孩子，哆啦A梦其实是在他幻想出来的，从来没有存在过。

如果这是真的，我会多么难过！虽然瑶瑶觉得野比很幸福，一生没有痛苦。可瑶瑶不想是哥哥幻想出来的，更不想哥哥痛苦，那就让我做个哆啦A梦一直守在哥哥身边好吗？

瑶瑶听说每个人走了以后都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一边守护着自己所爱的人，一边等待流星雨的到来，去轮回转世，希望下世遇见自己所念念不忘的那个人。所以瑶瑶经常努力地看向天空，想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星，来让哥哥下辈子一眼就能认出来呢！

现在的瑶瑶还可以依稀看得见，那片樱花林里爸爸妈妈在温暖的我微笑，张开双臂呼唤我，我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哥哥，瑶瑶好累，想睡一会了。哥哥要照顾好自己，瑶瑶下辈子要做哥哥的新娘，好吗？这辈子瑶瑶的时间太瘦太瘦了，搁不下一条山遥水长的路了！

哥哥，瑶瑶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是瑶瑶时间不多了，下辈子好吗？哥哥，瑶瑶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好想……

哥哥永远的瑶瑶

风：

风，谢谢你这一年来对我的好！和你在一起我真的感到很快乐，但我给不了你幸福，我的幸福早已随一个人而埋葬了。

他是一个温煦如阳的男孩子，会安静的看着我微笑，然后宠溺地揉乱我凌乱的短发。

彼时的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太妹，喝酒，吸烟，打架，对于别的女孩子如越雷池的生活方式我早已习以为常；而他是个那么安静、斯文的好孩子。可性格迥异的我们却如此奇妙地牵扯了一起。

那天，我被一群混混围堵在一个阴暗的小巷。已经没有退路了啊，我闭起眼准备接受拳脚相加，只是迟迟不见动静，却听见旁边因为拳头接触身体而产生的沉闷声响。眼睛缓缓睁开，一片混乱，只有一抹白色如此耀眼。

我惊恐地不知所措，呆呆看着面前的一切，直到警车的响声唤起我的意识。

面前一个清秀的男子额头缓缓渗透着血水，模糊了左眼。他疲惫的坐在墙角一隅，艰难地对我挤出一个微笑，然后一头摘到下去昏迷不醒。

他是耀，一个在学校耀眼生辉的男生，一个我永远藏在心里的男子。从此，我的生活便有了光亮。

自小我便是一个孤独的孩子，鲜有朋友。我努力做一个令父母头疼的孩子，只为他们对生命的残忍。

我曾有个妹妹，只是在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时被遗弃在了医院的长椅上。我还记得她对我的微笑啊，那么晶莹剔透！虽然他们给了我优厚的生活，但总也抹不去那道伤痕，深入骨髓！多么冷漠的父母，整天忙于生意场，对他们而言，或许钱财才是最重要的吧。

十二岁冬季的一个清晨，下着茫茫大雪，我再也没能够叫醒陪伴我的奶奶。我真正成了一个人，一个人的世界，连天空都是灰色的！

我开始不断地做噩梦，梦到妹妹呼唤着我的名字，梦到自己无助地被丢在路边。梦里面，满是忧郁的白雾，我站在十字路口，迷茫的望着四周。那一片一片惨白揪得我心痛得流泪，可是却只有头顶的钟声萦绕，隐隐伴着一丝呼唤。

可是在那天看到耀的一刹那，我整片阴霾的天空开始透出亮红的曙光。也是那时，我和耀相恋了。

那年的我，在生命里踏过十四次雪。

可是天意弄人，总会把一些美好给扯得支离破碎。

在十七岁那年，耀带我回到了他的家乡，因为我不仅仅要他的现在、未来有我的身影，更要寻找过去的回忆：他上学的教室，刻满小字的桌椅，儿时的游泳的池塘，野炊过的田野以及那片樱花林。

看到宛若红粉格林的樱花林，任性如我说想要在他的背上、在樱花雨中飞翔。我知道每次他都沉默不语。只是那次我太任性了，说：“如果今天你不背我，咱俩就分手吧！”

耀的脸色骤然苍白，对我笑了笑，然后蹲下去示意让我到他的背上。我高兴的对他的额吻了一下，然后像抱袋熊一样挂到他的背上。

耀那天很努力地奔跑，漫天的樱花纷纷扬扬的洒下，落在我们的衣襟上。我兴奋的敞开双手去拥抱那些粉色的精灵，却没有看到耀那张异常苍白的脸。

当耀把我放下大口喘气的时候，我才发现耀的异常。他紧抓着胸口大口的呼吸，紧皱的眉显示出了他当时的痛苦。我慌张的握着他的手，不断叫着耀的名字，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很长时间后，耀睁开了他疲惫的眼睛，看着我，努力地咧起嘴角，想对我笑，可是最终没有笑出来，声音飘渺却认真的说：“薇薇，别担心，我只是有点累了，想要休息一下……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内心的纯洁和对未来的茫然，所以我决定要拯救你，呵呵……咳咳咳……你要我做的事我都会努力去做，我想让你成为无泪天使……可是我没有做到，还让你流泪了……我以前学校有个老师……会跳一种很美的舞蹈，我多想你跳给我看，可是……等我休息好了再跳给我看好不好……咳咳……薇薇，答应我，以后做一个幸福的天使，不许哭了好吗……我对你的爱就像这樱花，只要有春天就一直不会湮灭……”耀伸出手想帮我抹去脸上的泪花，可终究没有抬起来。

我以为他睡着了，紧紧地抱着，却感到温度一丝丝地抽走，寒冷一阵阵地袭来……

耀走了，听说去了很冷很冷的天堂。

后来我才知道耀是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可是我多想问问耀，为什么不告诉你的薇薇呢？

我的天空因为要的离开重新变得灰暗，我更加地桀骜不驯，可是耀曾说过要拯救薇薇，为什么还不出现呢？难道你的离开是对薇薇的惩罚吗？

我把林子里的樱花全部摘下，放在一个船上，让它随波逐流，去追随拥有自由灵魂的耀。我要让耀知道，薇薇对他的爱也像这载着樱花的孤舟一样，即使被海浪淹没，也坚定地追随着他。

那天是星期六，是我和耀最后在一起的特殊的日子，是独属于我和耀的！

我来到耀以前的学校，学了那支舞，后来我才知道，那支舞是一位从省城里来的老师根据《天鹅之死》改编的。那是代表至死不渝的爱的舞蹈，就像临死的天鹅仍然向往着天空，拍打着翅膀一样；就像临去的耀，还要努力安慰他的薇薇一样！

风，对不起，请原谅我对你的不辞而别，其实那天你去樱花林之前我就已经决定要走的，只是那天我打破了沉醉的心。我们是不可能的，我无法原谅自己的背叛，尽管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耀的身影——那种疼惜的目光。

我让父亲把我送到了伦敦念书，远离那片伤心的回忆！忘了我！风！你要过的幸福！

【编辑：娄山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