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涩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徐辉    阅读次数：3683    发布时间：2013-12-27

喂，您好，这里是星河经济广播电台。我是您的朋友寒江。欢迎您到《昨夜星辰》节目里来做客。请问您是——

猜猜我是谁？今晚，我打了近半个小时才好不容易打通了您的电话——

哦，你就是近个把月来几乎天天参与我这个节目的“青紫色”吧，一听你那忧郁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一定是青紫色了，今晚，想和我聊些什么呢？

我想，我想——青紫色的声音欲言又止。

你一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藏在心里吧，不妨说出来，这样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那好吧。许久后，电话那头的声音才幽幽响起。我想跟您说的是，我发觉自己已经悄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虽然我们仅有两面之缘，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我曾因一件事错怪了他，还错误地打了他一个耳光。这事我一直不想说，也不敢说，但我越不想说，内心就越不能饶恕自己。今天，我终于忍不住要说了。在这里——我想借电波——向他说一声——对不起！我真想当面向他道歉，只可惜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我很想见他，却又不敢面对他，我现在内心很矛盾，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特向您求助——

能和我讲讲你和他之间的故事吗？

好吧！

那是两年多前的一个黄昏，我到一个小镇上去看望一个朋友。上火车后，我看到一个空座位，一个三十多岁，留着胡子的男人，双手交叉放在腋下，斜倚在座位上。我想上前去坐，那男人却不让。我尽力往里钻，他仍然不起身。见他“占着茅坑不拉屎”，我气得大叫一声道，干什么——还没等我说出下半句“不走开”时，那男人却吓了一跳，猛地推了我一下，双手抻了抻衣，大步流星地走了。我被那男人一推，险些摔倒。这时，又一个男人从背后走来，一把抱住了我。待他放开我时，我发现胸口的衣服已经敞开了，而且挂在胸口刚买不久的手机也不见了。

天啊，我的手机——惊魂未定的我不分青红皂白对准抱住我男人的脸就是一巴掌，还我手机！

男人被这突如其来一巴掌给打懵了，怔怔地望了望我，之后迅速地回过神来，转身去追那个撞我的人。

我提着水果，迅速去追赶那个抱我的男人并冲他大声叫喊，站住，你还我手机——

追了两节车厢，男人不见了。我环顾四周，车厢里没一张脸是他的。我便一个一个地找，我暗下狠心，今天就是不下火车也得把他找出来，再给他补几个耳光——

我正在一张一张脸向前搜索时，一位乘警向我走来。身后跟着那位抱我的男人。

你就是刚刚被偷了手机的那位小姐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我又指着乘警身后的男人说，就是他偷了我的手机！就是他——我的声音大得惊人，引得四周的乘客都冲我这边看。

我想，你一定搞错了，我并没偷你的手机——

是你，就是你——我没好声气，你不但偷了我的手机，还想非礼我——

乘警见我们打嘴仗，扯开我们说，这位小姐，你的确弄错了，他并没偷你的手机。相反，正是因为他，你才能取回这手机！乘警微笑着拿出一台手机交给我说，看看，这是不是你那台被偷的手机？

我接过手机一看，果然是我新买的那手机。是的，正是这台。

是的就好。乘警见我失而复得的欢喜劲又问我，你刚上火车时是不是被一个留胡子的男人撞倒过？

我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就是那个小偷故意在撞时偷走了你的手机。而这一幕恰好被他看到了。于是，他赶紧穷追不舍。之后，两人还发生了打斗。在打斗时刚好被我碰上，这才把那个小偷抓住，取回了手机。现在，你应该感谢他才对！

这下轮到我脸红了。眼前这个让我无辜打了一巴掌的男人，竟然帮我找回了手机，我当然该感谢他。可是，我刚刚才打了他一巴掌，这一次却又要我向他表示感谢，怎么好意思。

我——我——支支唔唔了老半天，我才好不容易从牙缝间挤出了几个字，谢谢你了——声音细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没什么，举手之劳嘛！眼前的男人苦涩地笑了，似乎很大度的样子。虽说他一边脸仍是红的，但我觉得他仍不失英俊潇洒。

乘警走时紧紧握住男人的手说，你是个见义勇为的好同志，我代表列车上的全体乘务员谢谢你了——车厢里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我很尴尬地望着他，脸上像在烧火。

男人冲我笑了笑，很委屈很无辜亦很苦涩的那种，然后装着没事似的从我面前走过。我一下子后悔了，我打了帮我找回手机的人一巴掌，这多么不符合我一个女大学生的身份。我真恨不得火车快点到站。回想起上火车上的那一幕，我真的是无地自容。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那小偷双手叉着放在腋下是为了方便行窃。为什么我只想说干什么不让开时竟把小偷吓了一跳呢？小偷可能是以为我发现他正在偷我的手机而做贼心虚了。我遭遇了小偷，却错怪了他，他不计前嫌，反而在被我打了一巴掌后仍能奋不顾身去帮我找手机。我小瞧他了，说实话，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个小偷和流氓呢。刚才他走时看我的眼神很让我不自在。那目光像两个厚实的手掌，有力地打在我的脸上——痛！

我像个做了亏心事的人一样，站着一动不动，就像个雕像。无意间，我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盯我。偷偷一看，天哪，居然是他！他站在车厢门口远远地打量着我，右手还轻轻地抚摸着被打红的脸。

我真的不敢再看他了，狠狠地盯着车底，恨不得盯出一个大窟窿来，好让我立即从窟窿里逃出去。

似乎过了一万年，火车才缓缓地开进了我要下车的小镇。我匆匆走下了火车。一口气跑出车站去搭乘到朋友家去的汽车。正准备上车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从我眼前一闪而过后，登上了我正等着上的汽车。

天啦，他竟然又和我同路！

我不敢上车了。怔怔地看着载有他的汽车启动开远，直至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车流中。

那次，我从朋友家返校后，不知为什么，梦中时常重复火车上发生的那一幕。包括他苦涩的笑和那张被打红了的帅气的脸。上课时总觉得恍恍惚惚的，成绩也慢慢在下降——青紫色讲着讲着，不知怎的一下子打住了。

这还没完吧——寒江认真地听着青紫色讲的故事，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三年前在火车上发生的一幕。巧了，这事与他的那次经历出奇地相似，她该不会就是那个打他一巴掌的女孩子吧？

还没有呢。一个月后的一天，我又在一家超市的门前碰上他，他身背着摄像机，手拿话筒正准备上车。我看到车上打着‘公共频道新闻采访车’的牌子，我想，他一定是电视台的新闻记者。正当我准备上前看个仔细时，车却一溜烟地开走了。这样一来，我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此后，我常在大街上和电视台门口溜跶，就是再也看不见他的踪影。他好像人间蒸发了，却把苦涩的笑和发红的脸长久地留在了我心中，挥之不去。我到现在才发觉，我几乎每天都会想起他，但我又无法找到他。我再也没心思读书了，一放学就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不出去，一门心思只想去找他，姐妹们都说我变得怪怪的。从前，活泼开朗的我再也找不回来了，我现在都怀疑自己是否已经爱上了他，我究竟该怎么办？寒江，您也在电视台工作，你或许会认识他，对不对，您能帮我找到他么，他右脸颧骨上有一颗很大的红痣——

寒江很诧异，没想到青紫色提到的那个他真的竟然是自己，脑海中不由得又飞速掠过两年多前在火车上遭遇的那一幕。说实在的，当时自己真的很气愤，不过这事已过两年多了，现在也就淡忘了。不想，这女孩就是电话那头的青紫色，她仍在为这事深感愧疚，难怪一直不快乐。

青紫色，你不要为这一个巴掌过于愧疚，或许，那个人早在心底原谅了你，只是你一直没能原谅你自己。其实，你现在心情我也理解，我也曾年轻过，也曾像你这样辛苦地去喜欢过一个女孩。其实，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偏激的，甚至是过火的举动，会经历一些酸甜苦辣的事，这并没什么不好，谁都是这样长大、成熟的。你喜欢上一个男人也没什么不对，只是你现在还是一个学生，要以学习为重。哦，对不起，我像在说教了，当然，我并没有评批你的意思，你也不必因这件事而自责，甚至愧疚，与自己较劲。两年多都过去了，你还一直把这事当作包袱背在身上，你不会快乐的。其实，生活中还有许多乐趣。譬如，与同学们一起出去郊游搞烧烤，与玩得好的姐妹一起去逛街，等等。可话又说回来，要刻意忘记一件事或一个人是很痛苦的。但是，在生活中我们又必须学会忘记，只有下决心去忘记那些让我们烦恼、使我们抑郁的事情，我们才能重新找回生活的快乐。不如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或许，你在这个故事中会领悟出一些做人的道理的——

我有一个玩得很铁的朋友，他长得既高大帅气，又颇有才华，对任何事都充满了必胜的信念。在高中时，他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女孩。后来，他们不仅成了朋友，而且还成为一对让同学们最为羡慕的情侣。后来，女孩考上了北大，而他只考了省里的一个普通大学。女孩开始还和他通电话、写信，后来，干脆电话不打了，信也不写了。再后来，女孩毅然和他断绝了关系。他很痛苦，很失落，曾一度想休学，去北京找了那个女孩，但她又怕面对再次被人抛弃的残酷现实，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她。他一下子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沉默寡言了。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是病蔫蔫的，像遭到了霜打的茄子一样，提不起半点精神。这时，是他的大学教授帮他重新找回了自信。教授见他口才好，不仅推荐他到大学电台搞主持，还经常让他主持大学的各种大小晚会。有时，甚至拉他到兄弟的院校进行演讲，无形中就练就了他一副好口才。毕业后，他有幸被家乡的电视台看中，成为一个主持人。一年多前，他深入到一个镇上做调查专访，将镇长勾结地方官员，非法将村里土地卖给商家后公款私吞的丑事在电视台上曝了光。节目播出后，引起了当场政府的高度重视，镇长被捕入狱，朋友的名声大振，他因为这个节目而成为人们一时争相传诵的热点人物。不料一个星期后，他没想到自己的一条腿就让一伙流氓给活活打断了。失去了一条腿的他一下子如坠深渊，不能自拔，对自己以后的命运和前途感到心灰意冷。他整日泡在烟酒中，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的斗志全没了，以前的他不见了。渐渐地，朋友便不再和他来往了，就连他最心爱的女朋友也离他而去。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他甚至想——想到了——自——自杀——寒江说到这里话语低沉了，声音也湿润了。

停顿了片刻后，寒江又接着说了下去，后来，他在报纸上读到了一个失去双手，用腿吃饭、写字，并用腿绣花，最终成为当地知名的无手绣娘的故事，深受启发和感动。自己只是失去了一条腿，就这般消沉落魄，人家可是失去了双手呢，仍那么坚强、执着，充满对生活的无限热爱和对生命的无限向往。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的悲苦其实也算不了什么，连个女人都比不上，不像个男子汉！此后，幡然醒悟的他振作了，他对自己的人生重新进行了定位，并因此发愤努力，踏实工作。现在，他已成为省里知名的‘金话筒’了。据我所知，这个星期天下午，他会到你所在的大学搞一次关于成功学的演讲，到时你就可以看见他了。我想，他也许就是想找的那个男人吧——”

真的么？！青紫色一想到能和自己心中等待已久的男人见面了，心里就满是欢喜。之后，她与寒江说了一些什么，全都忘得一干二净。这一夜，她兴奋得彻夜无眠，都等了两年多了，这下终于可以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了！盼星星，盼月亮，掰着手指数日子，青紫色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时代。青紫色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周日中午，一吃过中饭，她就匆匆赶到学校的超市买了一个好让“金话筒”签名的高级硬抄本，早早地跑到演讲会会场。

滴答——滴答——

时间如拉着煤车上陡坡的老汉，走得又慢又吃力。满心欢喜的青紫色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激动，眼睛也不眨一下，直盯着会场门口，苦苦等候签名者的到来。

正苦苦等待中，会场突然想起了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寻声望去，一位男青年坐在轮椅上，被一个学生推上演讲台，青紫色渐渐看清了那轮椅上男青年的脸——

天啦，这正是那张让她在心中、在梦中冥想过回味过千遍万遍的脸，也正是让她苦苦守候，期盼了近800个日夜的脸！青紫色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擦了眼睛再看——天啦，的确是他——真的是他——看见了那人颧骨上的红痣。他竟是被她在两年多前无辜打了一巴掌的男人！青紫色只觉得心中如同翻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我该怎么却面对他——

青紫色内心一片汹涌澎湃时，一旁的同学小声嘀咕开了，一个问，难道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是就来给我们演讲的么，他是谁呀？一个说，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呀，亏你还天天听收音机呢，他就是省经济广播电台的知名主持、有“金话筒”之称的寒江呀！

他竟然还是寒江！他帮我找回了手机，我却打了他一巴掌，而他竟然还是我天天都在电话中见面的人，前几天，我还毫不知情地向他敞开了心扉，向他说出了我的心思和爱恋，说出了一大堆心里话。我该怎么去面对他？

青紫色还没想好该怎样去面对这个现实时，却发现自己已来到了会场外一棵玉兰树下，她倚树而立，不知不觉间眼前又浮现出那张被打红了的脸和苦苦的笑，喉咙里又苦又涩，心中满是失落，一阵阵隐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继而浸漫她的全身。

不觉间，两行清泪悄然滑下。

午后的阳光很好，很白，白得耀眼。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