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来到西南作家网:www.xnzjw.cn
西南作家网: >> 原创作品 >> 短篇 >> 正文

高坡:跳洞节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最后阵地    阅读次数:33854    发布时间:2021-04-30

1

“你们苗寨的春节都是怎么过的?”

放寒假前的那天下午放学,和我一起走出校门的同桌忽然问起。

我忍不住笑了,这个问题,之前也有别的同学问过,春节虽然是中国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但不代表全国人都会过春节啊。

“我们不过春节。我们也有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跳洞节,跟春节时间差不多,也是在农历正月。”

“跳洞节?听上去很好玩的样子,有机会去你们那里过节就好了!”同桌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他忽然叹了口气,“现在春节越来越没劲了,要不是还有红包拿,我真不稀罕过春节。”

这下轮到我羡慕了,因为我从来没拿过春节红包。

这个话题无法继续下去,因为我说的他不太懂,他说的我也不熟系,硬要解释很费口舌,到了前边那个十字路口,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我以前读的是村里的小学,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村寨。今年九月上初中,我本该到双龙镇的双龙民族中学报到,附近十里八乡的小学毕业生都是如此。我大姐目前就在双龙中学读高二。

结果,事情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大伯托人将我的学籍转到了市十八中,然后安排我开学后寄住到他家。他家紧挨着十八中,步行上学只需要十分钟,。

大伯是个本事人,在我们当地名气很大,年轻时是个苦力出身,现在是一家旅游公司的老板。他有两个儿子,都在重庆上大学,去年传来一场噩耗,两位堂兄假期开同一辆车回家,在高速上发生车祸,不幸双双去世。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事对大伯打击很大,他大病了一场,差点随两位堂哥而去。他住院的半年时间里,我们一家曾经去医院探望过他两次。

大伯出院之后,他经常跟我阿妈通电话,探听我的学习情况,对我特别关注。

阿妈说,大伯的儿子去世了,我们“仡雄吾”一脉,目前就剩我一根独苗了,所以跟我都没见过几回面的大伯才会那种器重我,希望将我培养成才。

听说十八中是市里叫得上号的名校,要安插一个转学生进去是很不容易的,亲戚们都说,大伯肯定走了不少门路,也花了不少钱。

我很感激大伯对我的关爱,但是,我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毫无思想准备,让我忽然间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去一个省会大城市上学,就好比把生活在荷塘边的青蛙丢到茫茫大草原里一样。

我担心自己无法适应新生活,也担心自己交不到新朋友。

我不想去市区,我不想离开家里人,不想离开那些要好的小学同学。

可是,我不敢说出口。

全家人都对我寄以厚望,尤其是姐姐。她红着眼说,她做梦都想到市区念书,市区的教育肯定比乡下好,不仅可以学知识还能长见识,她只恨自己不是个男生。

我找不到一丝半点退缩和逃避的借口。

到了八月底,大伯派司机来村里接我,我顺理成章住进了大伯家。

大伯工作很忙,成天不在家。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和伯娘,还有保姆徐姨生活在一起。

伯娘是一个很和善也很周到的人,对我的饮食起居照顾得井井有条。看得出,她是真心把我当成家人看待,而不是看在大伯的面子上才刻意对我好。

进入十八中后,我发现像我这种从乡下来的转校生并不是个例,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特殊”,也就没有最初那么紧张和害怕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事实证明,许多担心都是多余的。

不到半年时间,我已经融入了城市生活,虽然偶尔还会闹出一些误会和笑话,不过总算没留下什么令人不堪的回忆。

日盼夜盼,终于等到放寒假,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回到自己故乡——高坡苗乡衫坪村。

家乡随处可见石洞、悬崖、河流、水潭、瀑布、梯田、老树……时间和距离如同一个高明的魔法师,能把那些我早就习以为常的事物,变得诱惑力十足。

当然,我最想见的我的阿爸、阿妈和大姐。虽然平时伯娘也会拿手机让我和家里人视频聊天,不过视频中的人儿,终究还是欠缺了几分热度,没那么真实。

我好想变成一只画眉鸟,一边唱着欢快的山歌,一边往故乡的方向飞去。

 

 

2

寒假有二十五天。

因为年底正好是农闲时期,回到家里不需要我帮忙干农活,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自由挥霍。

每天上午,我做完三五页寒假作业,下午就可以出去尽情玩耍了。

我约上儿时最要好的两个玩伴——天元和帮帮,我们三人在村子的到处游荡,就像小时候那样。我们对外号称“第一冒险团”。

我们一边聊着这半年来的各种变化,一边玩着那些小时候乐此不疲的游戏。

不过,我明显感觉得出来,他们两个并没有我玩得那么投入。

毕竟,他们天天可以这样,自然体会不到,我这种隔了很久才玩一次的人才能体会到的快乐。

这天下午,我们来到村子中央的望月坡上。

望月坡最高的地方长着一棵银杏树。据说这棵树已经超过千岁树龄,主干非常粗大,七八个人手牵手都抱不过来。

往年到了年底这个时候,银杏树金黄色的叶子会掉落遍地,一眼望上去,彷如铺了一张金灿灿的地毯。

今年的气候有些反常,都快正月了,还没有大幅度降温,气温一直保持在二十度左右,大概是这个原因,今年银杏树的叶子只掉落了一半,还有一半无比留恋地赖在枝头上。

树上的叶子像是一群栖息的金色蝴蝶,一旦有大风吹过,它们就会翩翩起舞,舞姿妖娆。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即兴表演,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醉意,让人观赏者眼花缭乱、天旋地转。

我们比赛爬树。我是最后一名,因为太久没爬,技术生疏了。他们两个并没有因此而笑话我。

我们各自坐在一条树枝上,从这个高度可以将我们整个寨子的风光尽收眼底。

东边是绿意盎然,层峦叠翠的梯田。每一块梯田都拥有不同的绿色,每一种绿色都那么鲜明和独特,凝目而视,一股清爽又蓬勃的生命力在心头油然而生。

西边是名为“老虎口”的瀑布,二十几米高的瀑布从悬崖边缘倾斜着冲刷下来,在碧玉般的潭水上激荡起细碎的白色泡沫,哗哗作响,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南边是村寨的房子,清一色是那种上边覆盖黑色瓦片的老房子,有的外墙是木头,有的外墙是石头。上百间瓦房头尾相接,高低不一,宛如一条潜伏的黑龙。

东边是一座叫“百尊”的石头山,山里有大大小小无数个洞穴,其中一些洞穴安葬着我们的祖先,还有一些大型洞穴被古人改造成了防御工事,遗迹善存。

每每这个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一个画家或者摄影家,可以将映照在眼中的家乡美景变成一张张图画或照片,挂在艺术厅里,让更多人感受到这份美好。

“哎,你们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来爬树,当时有个老人经过,他说过一番很吓人的话。”帮帮向来喜欢大煞风景,这次也不例外。

“帮帮,你指的该不会是……”天元脸色一变,不敢说下去。

“我记得,那老人说他小时候看见老银杏树上挂过死人,以前人们把那叫风葬。等尸体风干了,取下来埋到地下,又过几天再挖出来,放入棺材送到洞里安葬。”我接过话头。

帮帮点点头:“最近我爷爷偶然跟我说起,原来都是真的,他小时候就亲眼见过。我以前还以为那个老人是不想让我们爬树,故意编故事吓唬我们的呢。”

“我们确实被吓到了,后来很长时间都没爬过银杏树。”我哈哈一笑,踢蹬着两腿。

“叶子,你现在怎么一点都不害怕了?”天元问。

“他不仅不害怕,还当成了笑话说呢。”帮帮说。

“就算那老人说的是真的,那也只是我们寨子过去的传统习俗,有什么好怕的?”我昂首挺胸,迎来了二人佩服的目光。

我十岁以前胆子特别小,动不动就被吓哭,还得了个“胆小兔”的绰号。

可能是由于想象力太丰富了,别人口中的故事传说,能在我脑海里形成生动具体的画面,也就是自己吓自己。

我现在在大伯家住下后,经常在节假日和伯娘一起看电视。伯娘不喜欢看那些穿越言情剧,反倒对悬疑恐怖片情有独钟。

比起流行的悬疑惊悚影视剧,我们本地代代相传的故事传说,其恐怖程度只能吓唬三岁小孩。

学校里那些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同学,一开始对于我这个苗寨来学生,其实是怀有几分忌惮的。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一直以为苗寨人会养蛊、下蛊,而且报复心极强……这种先入为主的荒谬印象,当然是拜影视和文学作品所赐。

我跟帮帮、天元说起我在城里遇到的趣事,他们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银杏树受到震动,一时间落叶纷飞,仿佛它也跟着笑了,

 

 

3

转眼已是正月。

初四这天,天气依旧是暖融融的,今天我们全家人起了个大早。阿爸阿妈忙活着杀羊煮饭,我和大姐帮忙打下手。

跳洞节的第一天,从我们衫坪村先开始,我们要负责招待其他村寨赶来的参加者。等到第二天,就轮到国里村做东,第三天轮到甲定村……持续五天。

哪一天辗转到哪个村子,这是自古以来定下的规矩,从来没变过。

下午一点四十分,我们一家人穿着传统的苗族服装,前往村口,将美食佳酿交给一辆小货车,由小货车统一送入村口外的一个大溶洞——那里就是举办跳洞节的主场。

姐姐今天打扮得特别好看,头顶戴着黑色的头巾和彩色的头花,身穿绿黄白三色上衣和蓝紫色百褶裙,胸前挂着七八个银色项圈。

我们这边的苗寨服装比较简约,女性不兴在身上挂一大堆纯银挂饰,也不会戴那种造型复杂、分量不轻的纯银头冠——主要是太穷,置办不起。

要说最有特色的,应该是背牌。

背牌是套在身上的,却不是一件衣服。

背牌的造型十分简单,前后有两片正方形或者长方形的麻布,中间用两条布带连接。在麻布上用染色的蚕丝绣上华美繁复的家族花纹,有的还会在麻布四道边缘缝上银片和海贝,弄得跟工艺品似的。

背牌是每一位母亲的心血结晶,专门为女儿手工制作的,无论外人出多少钱也不卖。

至于背牌的传说由来,那就说来话长了,总之这个东西不仅是一件装饰品,它还象征着自由恋爱的精神。很多七八十岁的老婆婆在过节的时候都还穿着呢,而且保持如新。

如果你眼尖的话,你会发现个别老婆婆身上的背牌上有一个或者几个圆形的小洞。那不是不小心戳破的,而是被箭射穿后留下来的箭洞。

千万不要多嘴去问老婆婆,那个箭洞是怎么来的,我保证,她能跟你说上三天三夜都不带休息的。

那个箭洞,曾经见证了她年轻时候最热烈又最遗憾的爱情故事,就算过去五十年、六十年,我想她也不会忘记。

“好热啊,今天。很少跳洞节这天会这么热的!”

姐姐还没走多远就开始抱怨天气了,汗水从下巴滴落,她拿出手帕不停擦拭。

“还好啊,是姐姐你心里焦急才觉得热吧。”我调侃。

“你说我焦急什么?有什么好焦急的?”姐姐笑问。

“我哪里知道,该不会是打算明年找个阿郎结婚吧?”

我一说完就被姐姐在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胡说什么!我才不会那么早嫁人,要嫁人也要等大学毕业之后。”姐姐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跳洞节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就是相亲,让十六岁以上的少男少女相互认识,促使他们发展成情侣,然后结为夫妇,所以也叫“姻缘节”。 

已经有 0 条评论
最新评论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

您是本网站第 157262180 位访客      技术支持:HangBlog(renxuehang@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