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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女七男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苏慧敏    阅读次数:8529    发布时间:2014-03-12

寂寞冷落的山野,风声萧萧。

在逃难的人群中,走着一个背着铺盖卷儿的三十六岁男子和一个三十三岁挎着个兰碎花包袱儿的女子。男的叫钟炎,女的叫陈桂花,是一对夫妇。

后面跟着一个十四岁的钟立,扯着十岁的妹妹钟丽。

最后边跟着的是十三岁的二儿子钟伟。

“等到了北平,咱在安个窝儿。”钟炎说。

“啥时能到?”陈桂花问。

“快了,快了。我说快了,就是快了。”

“娘,我饿了。”钟丽挣脱开大哥的手跑到娘跟前。

“孩子,娘给你吃的。”说着陈桂花蹲下来,解开包袱儿,一看没有吃的东西,她看看聪明美丽的女儿,再抬头看看丈夫,不好意思地说:“没了,丽不饿,咱不饿。”

“你们等着我去弄点吃的。”钟炎说着向林子走去。

陈桂花和儿女们坐了下来。

“娘,我渴了。”钟丽睁大眼睛看着陈桂花。又重复着,“娘,我渴了。”

陈桂花看看儿女们,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她哭了。她撩起衣襟擦了擦泪儿说:“立儿,你照看好弟弟妹妹,娘去弄水去。”说着走去。

钟丽眼巴巴地看着母亲走远了,她摘下脖子上挂的翡翠玉坠儿玩弄着。

钟伟见了:“让我戴戴。”说着他抢过妹妹手中的玉坠儿戴在脖子上。

“给我,给我。”钟丽撒娇起来。

钟伟跑起来。钟丽在后面撵着要。钟伟却不给,故意逗着妹妹玩,“不给,我偏不给。”

“伟,把玉坠儿给妹妹。”钟立命令道。

这时,天空中有几架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着飞来,逃难的人群散了。

钟伟吓得不知所措地奔跑着,钟丽却躲到树林中去了。

一辆马车走来。商人马许让车夫把马拴在树上,他是怕马惊了把车拉翻。

日本鬼子的飞机向跑着的钟伟轰炸着。

马许见了扑过去把钟伟按倒在地上,炸弹在身后爆炸,尘土飞扬。

好玄儿。马许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看看哭着的钟伟。

也不知啥时,钟立、钟丽跑得没影没踪了。

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了一阵后远去了。

“大哥,妹妹,爹,娘。”钟伟哭喊着。那声音传得好远好远。

马许看看地上一些被炸死的逃难的人们。

“孩子,别哭了。怕是你父母和哥哥妹妹被炸死了。走,跟大叔走吧。”马许哄着钟伟。

他扯着钟伟走向马车,又让车夫解开马儿。而钟伟仍满地里寻视着哥哥和妹妹。

空旷的原野怎能有他们的影子。地上尽是尸骨碎骸。钟伟吓得哭了。

马许把钟伟抱上马车,自己也上了马车,车夫甩了一个响鞭子,马车奔跑起来。

钟伟坐在马车上仍回头看着。一直看不见了,他才扭过头去。

不知过了有多久,钟立和钟丽从树林子里走了出来,他们看看地上的死人都吓得哭了。

“弟弟。”钟立边喊边寻找。

“哥,二哥。”钟丽边喊边寻找。

这时,钟炎从树林子中走出来,他用衣服包着些野果子,问:“立,丽,你弟弟,你娘呢?”

正说着,陈桂花用树叶盛水从另一地方走过来。

“爹,伟不见了。”钟立说。

“娘,二哥不见了。”钟丽说。

陈桂花见了,她一愣神儿,手一松树叶掉在地上,水也洒了一地,她也瘫倒在地上。

“娘。”二人扑上去异口同声地喊道。

钟炎走过来忙扶起妻子:“他娘,你……”

半晌,陈桂花才醒来叫道:“伟儿。”

“他娘,是不是失散了,再找找。”钟炎劝道,他从衣服里拿出果子给女儿、儿子,然后再给妻子。

“不吃,”钟丽接过果子扔在地上。这时谁也没了吃的胃口儿。

“都怨你,又饥又渴的,要不伟弟也不会没影儿。”钟立埋怨道。

钟丽一听“哇”地哭了起来。

陈桂花起身蹒跚着喊道:“伟儿。”

在逃难的人群中,钟炎用手当喇叭凑在嘴上喊道:“钟伟。”

“弟弟。”钟立喊道。

“二哥。”钟丽喊道。

 

钟炎夫妇和儿女们在逃难的人中寻找着钟伟,也不见钟伟的踪影,望着炸得尸骨横飞的人。他想,钟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走了一天的路,他们在一间破房屋中栖身。

钟炎躺在那里瞪着双眼,不吃也不喝,他病倒了。

陈桂花见了很是心焦,拿着东西喂丈夫,说:“他爹,吃点吧,你多少吃点儿,可不要撇下我们娘几个呀!”

钟炎仍旧不吃,他傻傻的样子。

“爹呀!”钟立和钟丽哭喊道。

第二天,钟炎还是那样子,他们走不了了,为了一家人糊口,陈桂花出去讨要吃的。

钟立和妹妹坐在屋门前傻看。

“咱爹不知啥时会好的、啥时能到北平。”钟立自言自语地说。

“爹会好的。爹会好的。”钟丽天真地说。

“可钟伟呢?”钟立又说。

“哥,我再也不说饿了渴了。”钟丽摇晃着钟立。

钟立故意不理她,停了一会儿,他腾地冲她笑了,兄妹俩搂着笑成一团儿。

 

北平,城北马府。

马许从外面进来,他掂着两纸兜衣服,与端茶出去的丫环照了个面儿,丫环礼貌地说道:“老爷,您回来了。”

马夫人闻声迎上前:“老爷,您这一去就是这么多天。哎,这是什么?”

马许故作神秘地一耸肩说:“衣服,我儿子的衣服呗。”

马夫人不好意思起来:“老爷,你看你,是不是我没能给生个儿子呀?!”

这时,马许坐了下来:“想不想要?”

“想了就能来一个,哪有那美事儿。”马夫人说。

“还真有美事儿,这回我在保定就给碰上了。来,儿子进来。”马许说着冲门外叫。

钟伟慢慢地走进来,他有点儿怯场儿。

马许望着钟伟。

马夫人端详着钟伟。

此时的钟伟见有人这么看他,就显得不自在起来,好像手也没地方放了,脚也站得不是,总归什么都不是。

“儿子,这是你妈,快叫?”马许道。

钟伟嘴嚅动着望着马夫人,半晌,他终于叫了一声“妈。”

马夫人高兴得笑了起来,她做梦都想要个儿子,如今这么大个儿子都站在了眼前,她高兴得几乎要发疯了。

 

“刘妈,快把少爷领去洗洗澡,换换衣服。”马许命令道。

刘妈进来拿了衣服扯着钟伟出去了。

刘妈舀了一盆热水,他让小少爷站在盆里,她给他洗澡儿。

不一会儿,刘妈就给小少爷洗完了澡儿。她正要给他穿衣服。而马辉则跑去拿起了翡翠玉坠戴在胸前,这则让刘马给他穿衣服。他穿好衣服就出去了。

刘妈把小少爷的脏烂衣服掂着出去扔了。

 

没过多久。焕然一新的钟伟进来了,人是衣马是鞍,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假。

马许一边喝着茶,一边看得出了神儿,说:“马雯,来。”

马雯走出来问:“爸,干啥?”她被这阵势弄懵了。

“去,和你弟弟站在一起。”马许说。

马雯不知怎么回事儿,却听话地走过去和钟伟站在了一起,她看看钟伟,再扭头看看爸爸:“这是……”

“像,像,像姊妹俩,老天有眼啊,我马家有后了。小子,跟了我,就得姓我马姓,今后你就叫马辉。”马许说,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夜,钟伟,不,马辉,我也该改改口了。马辉失眠了,他躺在宽敞舒适的卧室里,睡不着了。他望着手中的翡翠玉坠,他的衣服可以丢弃,名字可以不要,但这玉坠不能不要,这是他从妹妹手中抢来的,却成了永久。父母和哥哥妹妹不在了,难道父母带他们来北平就是过这样的生活吗?他想,父母给不了他这些,他殊不知他遇到了北平的首富,才有这些,才有父母的的疼爱,才有被人称的阔少爷。晦世不深的马辉哪知是日本的侵略,父母哥妹的死,这也是日本侵略中国的见证,马辉看着看着流泪了。

 

在餐厅里,刘妈正准备早餐,可马雯已坐在餐桌旁。

马许边整理衣扣走来:“辉,辉呢?”

“还在睡懒觉呢!”马雯说,“怎么有了个儿子,就忘了我这个女儿了。”

“刘妈,快把马辉叫醒吃吃去上学呢。”马许坐了下来说:“不问你,爸爸就待你不亲了?”

不一会儿,马辉伸着懒腰,打着哈哈走来。

“辉,快点儿吃,吃了去上学,以后要早起,和姐姐一块儿去上学。”马许边吃边说。

马许急急地扒完了饭,用纸巾擦了嘴说:“你们快点儿。”他拿着女儿儿子的书包出去了。

马许打开车门,把书包放进去,上去坐好,发动机器摁响车喇叭。

马雯、马辉一前一后跑出来上了车,车开走了。

 

学校里。校长办公室。

马许掂着书包领着马辉进来,他给校长让烟:“陈校长,又要麻烦你了,这是我儿子马辉来上学。您请收下吧。”

陈校长接过烟在大拇指上敦了几下:“马老板,太客气了,您的公子,陈某哪有不收之礼啊。”

马许:“辉儿,来见过陈校长。”

马辉鞠躬道:“陈校长好。”

“没上过学,您看着办吧,该批评就批评。”马许说。然后他给儿子交了学费走了。

这时,有个女教师从门口经过。

“小王,你来一下。”陈校长招手道。

王老师进来:“校长啥事?”

“这是马老板的儿子马辉,进你们班吧。”陈校长说。

王老师领着马辉出去了。

 

北平城南。

钟炎托儿带女来到北平,他在堂兄的帮助下进了红星机械厂当了工人,一家人总算安顿下来,可让他伤心的是二儿子在来北平的途中丧了命。为了养家,陈桂花在一家饭店找了份杂活儿。

这天,钟炎吃了饭上班去了。陈桂花临去饭店对钟立说:“孩子,你和妹妹到炉碴堆上拣些炭碴回来烧火,可得照顾好妹妹。”就走了。

钟立锁上门后和钟丽一人拿个篮子去拣炭了。

姊妹俩来到一家工厂的炉碴堆旁拣起炭来。

拣着拣着,钟立不知咋的听到讲课声说道:“走,咱俩去看看。”他领着妹妹来到学校大门口,把篮子放在一旁,慢慢溜到窗下,直起身来看。

“哥,我看不见。”钟丽说。

钟立抱起妹妹。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钟丽嚷道。

“别出声。”钟立命令道。

学生们静心听讲羡慕得他们笑了。

笑声吸引了学生们往外看。

“注意听讲。”老师发现窗外有人,出去走到窗子旁。

这时,钟立把妹妹放下来。

“想上学?”老师问。

“俺没钱儿。”钟丽说。

“没钱上什么学,一边去。”老师训斥着俩人。

姊妹俩挎着篮子走了。

“咱不拣炭了,拾破烂去。”钟立说。

“哥,咱有了钱,就可以上学了?”钟丽天真地问。

钟立把炭倒了,姊妹俩开始拾破烂了,他们遇见啥拾啥,纸、铁丝头、胶瓶盖儿、饮料瓶。

就这样,姊妹俩拾到下午四五点左右,他们拾了不少东西,遇了一个收废品的,就卖给了他,卖了二十多个铜子儿,钟立到卖烧饼摊上买了二个烧饼,给妹妹一个,自己吃一个,看着手中的战利品姊妹俩高兴得笑了。

钟立和妹妹回到家里,开开门,俩人坐那里数钱。

这时,陈桂花回来了,她见了,问道:“你俩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

钟丽嘴一张刚想说。

钟立冲她一挤眼儿,妹妹也就不说了。

陈桂花见了,火腾地上来了,她拿起笤帚,照儿子背上就打,她打了几下,然后又照女儿背上又是两下,说道:“你也少不了,我叫你们去偷,咱人穷志不穷。”

钟丽哭道:“娘,俺不是偷的,这是俺和哥哥拾破烂卖的钱,你让俺哥和我去拣炭,听到学校里老师在讲课,哥哥领着我去看了,俺和哥哥想上学,可咱家里没钱,老师不让上,哥哥说拾了破烂卖了钱就可以上学了。娘,我想上学。”

听到这里,陈桂花心一酸,眼泪也流了出来,她一边给女儿擦泪一边说:“娘错怪你们了,立,妹妹小,你怎不说呢?娘想等你爹发了钱,就送你们去上学,疼不?”

“不疼。”钟立说。

“明个儿,你们就不用去拣炭了,想拾破烂就拾吧,这不丢人。”

 

到了晚上。

钟炎和妻子躺在床上。旁边睡着钟丽。钟立稍大则躺在另一张床上。

陈桂花说:“他爹,咱儿子和女儿想上学呢。”

钟炎接着说:“等这月底发了钱,让他们去上,我听厂里人说毛主席领的抗日部队在延安。”

陈桂花说:“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炎,今个儿咱儿子他姊妹俩拾破烂卖了二十多个铜钱。”

“真的。”钟炎问,“我看这孩子长大是块料儿。”

这些话被没睡着的钟立听到了,他眨巴着眼睛看看屋顶。

 

那年月的北平的不显眼街上是肃然萧条的。钟立和妹妹在拾破烂儿。

一个日本鬼子喝完了一听饮料后,把铁筒儿扔在地上。

钟立看见了走过去弯腰拾。

日本鬼子见了又一脚踢飞出老远。

钟立忙弯腰去拾,被日本鬼子一脚踹趴在地上。

钟立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回头咬着牙怒目而视着那个日本鬼子。

“八格亚鲁,你的支那(说中国人是猪)。”日本鬼子说着哈哈大笑着走了。

“狗日的,小日本,我饶不了你们。”钟立恨恨地说道。

“哥,疼吗?”钟丽搀扶起哥哥问道。

钟立说:“不疼。”他拍拍身上的土儿,一副英勇气概的样子,他还是拾起了那个铁筒狠狠地攒在手里说:“狗日的,日本,我把你当废品卖。”

 

这一天,钟立一直等到父母都上班去了,他才到厨离拿了几个馒头装在布包里背在身上。

“哥,你拿那么多馒头干啥?咱不去拾破烂了?”钟丽跟在后面问哥哥。

“妹妹,我要去为你二哥报仇,杀日本鬼子。”钟立说。

钟丽说道:“哥哥,我也要和你一块去。”

“妹妹,你还小,你在家,等咱娘回来了,你就说我到延安去找毛主席的部队去了。”钟立说。

钟丽点了一下头。

钟立看着妹妹依依不舍地走了。

别看钟立人小,却立下了为国杀敌的英勇气概,不愧是一个好男儿。

 

在北平火车站。

钟立不知从什么地方进了车站,他往南走了不远,见一列货车停在站台上。他趁人不注意时偷偷上了货车。不一会儿,火车徐徐启动了,他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坐在货箱上,透过车窗向外看去。

火车不知运行多长时间,钟立探出头一看,见是日本的货车,这时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他撕开一个纸箱,见里面是一听听饮料,拿出一听,怎看恁看一番,不知怎么打开, 忽见有个小环儿,他拉了一下,饮料喷了他一脸,他擦了擦就边吃馒头边喝起来。 然后,他又在别的纸箱中找到能吃的东西,这一路他恐怕不用发愁了。这时,他想解手,便脱下裤子,尿在纸箱中。

 

钟炎进了红星机戒厂,他跟着师傅学徒。

“炎,几个了?”师傅问道。

“嘿嘿,两个儿,一个丫头。”钟炎说罢。这又勾起了他的痛处,“唉,老二在来北平的途中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了。”

“你看我这嘴儿,不好意思了。”师傅说道。

“没啥。唉哟……”钟炎的手一不小心被机器擦伤了。他撕了块布条把手指包扎着。

“有事没?”师傅关心地问。

“不碍事儿。”

“干这活儿以后要小心点。”师傅说。

 

钟炎下班回来走到门口,见女儿一个人坐在门口睡着了。便说道:“你怎么睡在这儿,你哥呢?”

钟丽揉揉惺松的眼儿说道:“爹,你下班了,我哥说他去找毛主席的部队去了。”

“你说啥?”钟炎大声地问。

钟丽被父亲的大声吓得一愣,半晌,才大声地说:“去找毛主席的部队去了。”

“胡闹!瞎胡闹!丽,你在家,我去找你哥去。”说着,钟炎门都没进,就出去了。

钟炎找到妻子打杂的那家饭店,他把妻子叫到一旁说:“桂花儿,我下班回去,刚听丽丽说她哥去延安找毛主席的部队去了,你看看这孩子,还小着呢,万一……”

陈桂花一听心急火燎起来,她转身去对店老板说:“王哥,我家里有事,我去一下。”说着她解了围腰放下,和丈夫一起走了。

 

在火车站的茫茫人海中。

钟炎夫妇一边找一边喊:“钟立。”然后,他又让妻子分头去找。

就这样,俩人在火车站外边还是没有找到儿子,他们到检票口问检票的见没见一个十五岁的男孩。

服务员听了摇摇头。

他们在车站内,又是一边喊一边找,可就是不见儿子的踪影。也不知把他们急成啥样子了。

 

钟炎夫妇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儿子离家出走,好像塌了天了,他们坐在那里发起愁来,陈桂花饭也没有心思做饭了。

钟丽看看父母,她也饿了,可她不说。因为在来北平时,她喊饥喊渴,二哥才被鬼子的飞机给炸死了。她没了二哥,是她终生的愧疚。

钟炎似乎看出了女儿的心思,他拿了面包给女儿吃。

钟丽接过面包慢慢地啃起来。

钟炎也不知道老天爷是咋了,二儿子让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了,大儿子小小年纪又离家去当兵,他的精神垮了,他想歇斯底里大声呼喊:“老天,你太不公平了。”

 

离开家不知走了多少日,这天他来到离延安不远的一条河边,他觉得口渴了,他便捧起水喝了,又洗了一下脸儿,他翻过土丘看见一支队伍在行军,他趴在草丛中看了一阵后,见这支队伍与他在北平见到的却不同,他想这可能就是父亲说的毛主席的部队,他看了半天,跑过去恳求道:“叔叔,我要参军。”

那个新四军边走边说:“小孩子,你还小,回家去吧,别跑出去了。”

“我还小?”钟立站着了,他问着自己,也好像在问那个新四军。

“我一定要参军,为二弟报仇。”钟立跟着部队在前进。

这时,两个骑马的过来了,其中一个问钟立:“你怎么跟着部队呢?回去吧,别跑丢了!”

钟立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叔叔,你收下我吧,我要杀鬼子,为二弟报仇,您收下我吧。”

俩人停下了,还是那个人,问:“你是哪的?叫什么?”

“北平,我叫钟立。”钟立道。

“北平?我没听错吧?这么远你是怎么到这里的?那人问。”

“坐火车来的。”钟立答道。

那人看了一下钟立,他一想劝他走没用,说道:“好,就收下你。”

“团长,他还小哪。”另一个骑马的说道。

“你当兵时比他还小呢。杀鬼子不分年幼,我看他人小志大,也有恩仇,你就跟着部队吧。”团长说。

“谢谢,团长。”钟立跪下磕了头,站起来,跟着部队走了。

团长看着他笑了,他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马跑了,另一匹马也跟着跑了。

钟立一边走一边回头高兴得笑了。

 

八年后,抗战胜利了,蒋介石却与毛主席打起了内战。这天,北平的大学生在游行示威,他(她)们高呼:“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已长得亭亭玉立的十九岁的钟丽也在其中。国民党士兵、特务在逮捕镇压着。

马辉在街头拍照,他是报馆的一名记者。他拍完照后正准备上车。

几个特务在追赶一男青年和钟丽。

那一男青年跑进小巷。

这时,马辉开车过来,他停下打开车门说道:“快上车。”

钟丽上了车,马辉加快速度开去。

“你是进步青年吧?我叫马辉,是报馆的记者。你是哪个大学的?”马辉一边驾车,边掏出名片给钟丽。

钟丽接过名片看了一眼,然后装起来说:“女子大学,我叫钟丽。同志,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你这国民党报馆的记者是怎么看的?”

马辉对钟丽这样的热血青年由衷的敬佩,他说:“我对你们这些进步青年非常敬佩,我会写文章呼吁社会。”

车行驶了一段路。马辉向车外看了一下,说:“这里安全了,你下车吧,我还得回报馆。”

钟丽下了车,说道:“后会有期。”他向马辉招招手。

车开走了。钟丽望着远去的车,她走回家去。

 

这时,钟丽回来了。她是有时周末回来,有时不回来。或是几周都不回来,对于她突然回来也不稀奇儿。

“今咋想起回来了!”钟炎问道。

钟丽上前搂着父亲的脖子,道:“爸,这是咱家,我就不能回来了?”

钟炎用手拍拍女儿的肩笑了,说,“你呀,总长不大。”

陈桂花:“你看你爸这人,回来就好。”

已六岁的钟北平跑上前叫道:“姐。”

四岁多的钟黎明走来抱着姐姐的腿。那小嘴一个劲地喊着“姐姐”。

钟丽弯腰抱起弟弟,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一下,问:“想姐姐不想?”

“想。”钟黎明说。

“哪儿想?”钟丽又问。

钟黎明也很乖儿,他歪着头,用小手摸着头,“这儿想。”

钟丽见了,则大笑起来。

“爸,今天学校游行没上课,我想回来看看。”钟丽一边哄着弟弟玩,一边说道。

钟炎:“唉,这蒋该死,抗战胜利了,打什么内战。你大哥一走这么多年,没个音讯儿,丽呀,你可要当心啊,别让爸牵挂。”

“嗯。”钟丽点了一下头,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忠孝不能两全。家仇国恨,我咋能……你说是吧,爸?”

陈桂花说:“我说你呀,别拖女儿的后腿呀。”

 

报馆编辑部的门是开着的,里面坐着几个编辑正在工作。

钟丽走进来,她一手在门上敲了一下。

有一个人见了问道:“同志,你找谁?”

“我找马辉。”钟丽说。

马辉闻听抬起头来,见是钟丽,说:“钟丽,你来了,过来坐。”

钟丽走过来在马辉旁的椅子上坐下,说:“马老师,你写的文章我看了,这篇文章在我们师生之间影响很大,我感谢你。”

“还谈啥谢不谢的,这是我份内的事情,是我应该做的。”马辉说。

“中午,你不用回去了,我请客。”马辉说。

钟丽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

在报馆附近的一家饭店内。

马辉和钟丽一边用餐,一边说:“我父亲叫马许,是北平的首富,他供我上学,我又到英国留学,我才有了这份职业。”

“真羡慕你的家庭,有那样的老子,你也富有正义感。我……”

马辉说:“有空了,我带你去我家看看。”

“是别墅、大宅院。”钟丽一边说一边想像着。她两手托腮,样子很逗人。

马辉说:“你快成幻想家了。”

“你取笑我了。”钟丽说道,又看着他莞尔一笑,那笑异常诱人。

 

这天马辉下班回来了。

马许见了,说:“辉儿,你从国外回来,对记者这一行,适应不?适应了就好好干,那可得好好干啊。”

“你光顾他的工作,他的婚事儿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马夫人说。

马许大大咧咧地说:“年轻人,他自己会关心的,也不是我那时候,中不中意,父母一句话,你给他找,可他也未必能看中,就随他的吧。”

“爸爸说得对。”马辉说。

马许冲儿子一笑说道:“好样的,不像我。”

 

一个周末,马辉开车回来,车上坐着钟丽。他停了车,然后微微一笑地说:“到了,下车吧,我的大小姐。”

“大小姐,大小姐的多不好听,还是过去的那些礼节。”钟丽报怨起来,她脸上有了羞色儿。

“妈,你看谁来了。”马辉领着钟丽进来。

马夫人说:“你来了?”

“嗯。”钟丽点了一下头,鞠了一躬道:“伯母好。”

钟丽环视着宽敞明亮的大客厅。眼睛里流露出“羡慕”二字。

马辉领着钟丽一一参观了马府,然后进了自己的卧室。

钟丽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往外看,又回头看看布置得别致的卧室,她坐在席梦思床上,又按了按软软的床垫,在这里只能用舒坦来形容。

这时,马辉也坐在床上,他望着异常亮丽的钟丽,钟丽也望着他,他俩挪动着,猛地抱在一起狂吻起来。

吻过一阵之后,马辉把钟丽平放在床上。钟丽解着衣扣。马辉脱着衣服……

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歌声;

 

为什么爱来得这样突然

容不得你细心去分辨真伪

只有爱过之后才知道爱的滋味

当梦醒来皆是一个空位

 

难道你不知他是兄

难道你不知她是妹

月老呀月老你怎么穿错了红线

羞得她脸上出红绯

兄妹做爱是天大的丑闻

这不是你的过也不是他的错

只怪老天安排错位

……

 

 

马辉去洗澡了,水哗哗地流。

钟丽起身去穿衣服,她突然发现床上有一个翡翠玉坠儿,她拿起一看,似曾相识,是这么的熟悉。她的脑海里立刻浮出二哥抢她的玉坠和她追着要的情景。这时,她才明白了,原来二哥没有被鬼子的飞机炸死,他是被马许收养了,现在她和二哥之间却有了这事,此刻羞得她无地自容,她跌跌撞撞地跑出马家,就连马夫人追问她是咋了,也没有听到。

等马辉洗了澡出来,发现钟丽已不在了,他叫道:“丽丽。妈,丽丽呢?”

“她走了,我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马夫人说道。这下就连马夫人也纳闷了。

马辉急忙跑下了楼,追到门口他站住了。他望着门外不知所措。

 

钟丽和二哥有了那事儿,她羞死了。她没脸回家了,没法面对尘世,她想一死了之,在野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天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的,她任雨的冲刷,她晕倒在地……

雨过天晴,一个老尼姑发现了,把她背回青山寺中。

老尼姑熬了姜汤,一勺一勺地喂她。钟丽早已清醒过来,她看看老尼姑,又看看屋子,她什么都明白了,自己没死。

“你为什么救我,让我死了算了。”钟丽大声嚷道。她的情绪十分激动,是又想觅死觅活的。

老尼姑说:“姑娘,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啊?”

“我要出家,我要出家。”钟丽想了想大声喊道。

老尼只好姑拿来剪子,说:“你可想好,这一剪子下去,你就远离了世源。”

“来吧!”钟丽意志坚决地说。

老尼姑给钟丽剥了发,说:“你的法号叫慧静。”

钟丽回想起她和二哥玩耍的情景,她快乐的童年,这时也烟消云散了。

歌声在续:

这不是你的过也不是他的错

只怪老天安排错位

削发为尼只为解脱

浩浩尘世却没有她的座位

......

 

钟丽好长时间没有回家,钟炎预感发生了什么,他到女儿上学的大学一问,师生们也不知道她的消息。钟炎失去了两个儿子,现在又失去了女儿,他长时间的痛苦。

这年入冬,陈桂花生下了老五钟解放。

钟炎在厂里已成师傅,也有人给他做徒,他的生活不算富裕,但也还说得过去。

又过了二年,陈桂花生下了老六钟建国,家里的热闹气氛又添了许多。

 

六年后,老四钟北平也已十五六岁了,长得跟父亲一样个子高大。

这天,钟北平在家里,父母也都没有去上班。几个国民党士兵闯进家来,不说一不说二拉着钟北平就往外走。

钟北平一边挣扎一边问道:“你们抓我干啥?”

“让你小子去当兵。”一个士兵说。

钟炎闻声走出来,说:“不能啊,他还小着呢?!”说着上前去拉儿子。

“去你的吧!”一个士兵用枪托砸了一下钟炎的腿。

疼得钟炎唉呀一声:“你们还讲理不讲?”

“吃粮当兵还是好事呢。”一个士兵说。

这时,陈桂花跑来拉儿子。

另一个士兵将她一脚踢开:“滚!”

陈桂花被踢翻在地上。

“爸,妈。”钟北平回头叫道,被两个士兵拉出去。

“哥。”钟黎明喊道。

钟北平就这样被国民党士兵抓走了。

 

钟家接二连三地出现了这样的事儿。钟炎和妻子合计着要去青山寺抽签求神的保佑。

这天,夫妻俩来到位于南郊的青山寺。陈桂花摇了半天,抽出了一支签递给慧静。钟炎在一边盯着慧静看。

慧静接过签看了一下,一边掐着佛珠,道:“女施主抽的是下下签,这几年来,你家连遭不幸,你的四儿子才被抓了壮丁,可你还有一喜,必添丁,而且女   施主还有一难……”

“神了。”陈桂花说。

钟炎也是一怔。

俩人抽罢签出来,走到寺院中,钟炎拉着妻子说:“桂花,我觉得这个尼姑,咋看咋像我们的女儿钟丽。”

“你看我也光顾抽签了,没注意到她,走回去看看。”说着俩人忙折了回来。

钟炎夫妇回到屋中,见是老尼姑,刚才的那个尼姑不见了。也就在钟炎夫妇出去之时,慧静急忙找到师傅说心中不舒让师傅去坐禅。

老尼姑说:“施主说的是慧静吧,她在西屋。”

钟炎夫妇来到西屋,俩人仔细看了一番,异口同声地叫道:“钟丽,我的女儿。”

慧静淡淡地说:“施主认错人了,本尼叫慧静。”

钟炎:“不,你就是钟丽,我的孩子你咋不上学到了这里。”

这时,慧静流泪了。在钟炎夫妇的一再追问下,她说出她被特务追捕时,记者马辉救了她,再后来她与马辉接触中,她不知不觉爱上了马辉,一天,她和马辉一起去了马家,后来她和他做下了那事,事后她发现他有一个翡翠玉坠,而这个玉坠正是她的。这时,她才知道二哥没有死,是被马许收养了。她觉得她没脸见父母,就出了家,十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女孩儿。

“这,你看看这,钟家一个个都成了啥样了。”钟炎说着又是抱头,又是捶头的。

陈桂花:“孩子,错也不全是你的错儿,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随我们去吧。”

慧静淡淡地说:“我没法面对,爸、妈,你们权当没我这个女儿,我死也不回去。”她看破了红尘,态度是那样的坚决。

陈桂花见再劝也是无用,就客随主便了,但她又问道:“那个玉坠呢?”

慧静说:“还在他那里。”

这时,慧静的女儿从外面回来了,她叫了一声“妈”,然后看看钟炎夫妇。

钟炎夫妇不用问便知道,她便是他们的外甥女。

“孩子,来让外婆抱抱。”陈桂花欲抱那女孩儿。

那女孩却一下扑到慧静怀中,她看看钟炎夫妇,再看看妈妈,不知所措,惊恐万状。

“小晓,他们就是你外公外婆。让她们抱抱你吧。”慧静说。

这时,陈桂花抱起孩子,她抚摸着她哭了。钟炎也接过孩子,抱着看。

等他们抱够了,看够了,亲够了。慧静说:“施主请回吧。”

钟炎夫妇望着慧静,不,自己的女儿,他们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当钟炎得知钟伟没有死,并且是被北平的首富马许收养且这么多年了。想相认可不是件易事。他和妻子商量了一下,怎么认钟伟这个儿子。

这天,陈桂花来到报馆,她找到正在上班的马辉,说:“有个人想见你,我带你去。”

“伯母,谁啊?”马辉问道。

陈桂花说:“你只管吧,去了你就知道。”

马辉见这么神密只好放下手中的事儿,向主任请了个假,随陈桂化下了楼,他打开车门,让陈桂花也坐上了车,车开出了报馆。

在陈桂花的指点下,车来到一家饭店前停下,又随陈桂花进了饭店。

钟炎早已等在那里,他见陈桂花把马辉带来了,他望着眼前的这个西装革履的马辉,不,自己的儿子钟伟,他直直地盯着马辉,道:“你就是钟伟儿。”

“不,我不叫钟伟叫马辉。”马辉说道。

在一旁的陈桂花打破僵局问道:“你是不是有一个翡翠玉坠儿?”

马辉一听说翡翠玉坠儿,他急忙取下脖子上挂的翡翠玉坠儿一看,再仔细端详着钟炎,再看看陈桂花。这时,他终于认出眼前二位老人就是自己的父母:“爸,妈。你们怎么没死?当时我以为你们死了。”

“小子,你可真让我熬煎啊。”钟炎说。

马辉泪流满面地说:“爸,妈,儿也是呀,当时鬼子的飞机轰炸,我吓得不知所措地跑,一个炮弹落在我的身旁,是马许伯父把我按在地,当我起来时,地上躺着几具死尸,哥哥、妹妹也不见了,我哭啊,哭啊,是他见我可怜便让我坐上马车,到了马家,他没儿子,供我上学,又让我到英国留学,回国后在报馆任职。爸,我……这个玉坠我

一直戴着,我愧对妹妹,是我当时抢了她的玉坠闹着玩……。”

“孩子,你哥哥和妹妹都没有死,后来你哥离家出走了,说是去参军为你报仇,你妹妹上了大学……”陈桂花说。

马辉惊讶地说:“她上了大学?难道那个叫钟丽的就是她,我认为当时你们都死了,天下这么大,重名重姓的多的是,是我救了她,我爱上了她,我……唉呀,我真该死,我真该死。”他跪在地上打着自己的脸。

钟炎夫妇忙拉着了他的双手说:“孩子,别太自责了。”但他们有点儿哭笑不得。

“自从她从我家走后,我一直找她,却没有她的消息,我也不知为什么。一年后,我结了婚,有了一儿子一女儿。”马辉说。

陈桂花说:“你妹妹出家了,在青山寺,她生下了你的女儿,可她死活不愿跟我们回家。”

“她有了女儿?”马辉问道,“天哪,你把我给劈了吧,我……”

钟炎:“孩子你回来吧……”俩人抱着儿子恸哭。

“爸、妈,我不能跟你们回去,我不能对不起马家,是他救了我,他年纪大了。这样吧,哪天我带着您的儿媳和孙子、孙女回去看您。”马辉说道。

不管怎么说总算他们相认了,马辉特意点了饭菜招待了父母。

 

终于挨到了星期天,马辉开车带着妻子和儿女回到钟家。

钟炎听到门外面车笛声,心想可能是儿子回来了,他走出屋来,见果然是马辉领着妻子、儿女走进院来。他们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

“回自己的家了,还拿这么多东西干啥?只要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钟炎说道。

马辉向介绍道:“这是爸爸。”

“爸,您好!”马辉妻向钟炎问好。

钟炎接过儿媳怀中的小孙女:“来,让爷爷抱抱。”他抱过孙女冲屋里喊道:“我说当家的,你看谁回来了。”

“回来了?”陈桂花走出屋来,边擦手边笑着说。

马辉妻甜甜地叫了一声:“妈。”

“哎,”陈桂花把声音拉得长长的,然后问孙子:“想不想奶奶。”说着,她又接过孙女抱,在她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二哥,二嫂回来了。”钟黎明说。

马辉:“这就是四弟,都长这么高了。”

说着一家人进了屋。马辉说:“姝娴,你去帮妈干点活儿。”

钟炎说:“你妈知道你们今天要回来,早就忙开了。”他抱着孙女逗着玩。

没过多久,一桌饭菜弄好了,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坐下来吃。

马辉拿出自己带来的酒,他打开先给父母各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又敬了酒。

吃了饭后,马辉妻去刷碗筷。

马辉塞给爸爸一些钱,他感到这么多年来,愧对父母,就这样,他也挽回不了一个做儿子的职责。

钟炎道:“现在你爸不缺钱花,有,有……”

“拿着吧,快拿着吧,别让姝娴知道了,这也是做儿子的也该尽点孝道了。”马辉说。

 

又过了半年多,陈桂花生下了老七钟和平,临盆大出血,她离开了人间。人生中最大不幸就是中年丧妻,这还让钟炎赶上了。他悲,儿子悲,还有哇哇待哺的婴儿怎么办。

悲归悲,钟炎还得挺得住,妻子的后事等着他去料理。他打发老四钟黎明去给钟伟报丧,至于钟丽必须由他亲自出山,那次分别时她态度冷淡,可是她的妈妈死了,他不想落下埋怨,他得豁出这张老脸去 请。他把刚出生的儿子托附嫂子照料,他去了青山寺,此行他 可是沉重之行。女儿能不能谅解和他一起回来,他心中很是茫然。

 

钟黎明头戴孝帽身穿孝服走进了编辑部,他的到来引起了人们异样的目光,他径直走到马辉身旁,他叫了一声“二哥”,扑嗵跪在地上。

马辉一见忙将四弟搀起,“这是……?”

“二哥,咱妈去世了。”钟黎明说。

马辉急切地问:“是怎么死的?”

“生弟弟时,血流不止,刚送到医院就死了。”钟黎明哭着说。

马辉听到噩耗,他流泪了,说:“你等一下,我请一下假。”说着,他拨通了家的电话:“爸,今天我要出差,得一两天吧,姝娴说了她带着孩子在她娘家多住两天,好,我挂了。”马辉这样做,是怕马许知道了心中不悦,甚至误解。他又和姝娴打了电话说:“娴,你赶紧回娘家带上孩子,到我这里,我亲妈去世了,快些儿。”

马辉向报馆总编请了假。没多久,姝娴也带着孩子来了。他领着他们来到车旁,打开车门,他们上了车。

“辉,别太伤心,开车要小心。”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姝娴关心着丈夫。

车开出了报馆。

 

在青山寺内。慧静木然地坐在那里。

“孩子,你妈死了,你爸才豁出了这张老脸来请你,你啥不看出得念你妈生了你一场,你随爸回去吧。”钟炎说着给女儿跪下去。

慧静哭着说道:“爸,您起来吧,女儿劳驾不起,我妈是怎么死的?”她把爸爸搀扶起来。

“唉,你妈生时大出血,刚送到医院就死了,都怨你爸没本事啊,就让你妈这么走了。”钟炎站起来说道。

慧静说:“爸,你别说了,我随你回去。”

钟炎父女走出寺院,为避闲钟炎抱着外甥女,但钟丽的衣着格外扎眼,就这样也难免避开世俗的眼光。

 

灵棚内的供桌上摆着陈桂花的遗像。

马辉和妻子、弟弟哭道:“妈呀,刚相认没多久您就这么走了,您让儿子咋活呀。”

这时,慧静也随父亲回来了,她扑嗵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妈妈你这不孝女儿回来了。”

“妹妹,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妈妈也不会再回来。”马辉拉着妹妹。

钟黎明也来拉:“姐姐,你起来吧。”

慧静不管谁拉谁劝,就是哭着不起来,好像她认为妈妈的死是她的过错,她再向妈妈赎罪。

“就让她哭吧,哭够了兴许会好些儿。”钟炎说。

陈桂花出殡这天,天阴阴的,唢呐声声。灵柩在前行进在街上,后面跟着马辉、姝娴、慧静、钟黎明、钟解放、钟建国和他(她)的子女们,披麻戴孝,手持白柳棒,一边哭一边撒着纸钱儿。

风呼呼地刮着,纸钱儿满天飞。

“入土为安,儿女再送一程。”一位长者喊道。

马辉等人哭着走上前一步。

陈桂花的灵柩下葬后。

那位长者道:“长子给母亲棺材上压锨土,因为长子不在,由次子代替,请大家不要哭了。”

马辉进到墓坑中,在母亲棺材上放了烧纸、弓箭,然后又往棺材上押了一锨土,他就上来了。

人们开始埋了。埋好后人们散去。

燃放鞭炮。马辉等人在坟头上哭起来。

“妹妹,二哥对不起你,这玉坠原本是你的,二哥还给你。”马辉来到慧静身旁,他摘下脖子上挂的翡翠玉坠给她。

慧静看了一眼玉坠,淡淡地说:“不必了,此乃身外之物,我乃本是出家之人,不配拥有。”

“你还是不肯原谅二哥,那你就留在家帮爸照看小和平吧,哥求你了。”马辉说着跪下了。

“姐,姐,你就留下吧。”几个弟弟一起跪下求道。

慧静仰了一下脸,然后看着他们,再看看母亲的坟说道:“我还是你们的钟丽妹、姐姐,我不再出家了,要替妈妈照看好小和平弟弟,你们都起来吧。”

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还俗歌》。

还俗回到尘世

忘掉过去  嫣然一笑

回眸笑对人生

道路铺满鲜花和微笑

 

花开花落只因凡尘世未了

世间有情  情未老

天若有情  地久天长

浩浩尘世向你张开拥抱

让你投入生活的怀抱

 

花开花落只因凡尘世未了

世间有情  情未老

天若有情  地久天长

浩浩尘世向你张开拥抱

让你投入生活的怀抱

 

世间有情  情未老

只有真爱才能地久天长

让生活充满阳光和微笑

世间的情让你很明了

让你快快乐乐活到老

 

 

马辉等人见了笑了。慧静不再叫慧静了,她还是她原来的名字,钟丽。还俗后,钟丽她没事儿就在家照顾七弟, 让父亲去厂里上班。过了一段时间,钟炎劝女儿再找个,见没那意思,以后就没再提这事儿。后来钟丽去教学了

 

外面炮声连连。

“解放军来了,解放军来了,北平要解放了。”马许在院中喊道。

马夫人急忙上前去拉:“老爷,快进屋,外面打得炮火连天儿。”

这时,一颗炮弹落在院中爆炸了。

二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死了。

马辉和妻子见了扑上去失声痛哭起来。

“爸呀,妈呀。”哭声震天。

 

 

北平解放了。人们在欢庆胜利。到了家门口,钟立要抽空回家看看,他突然接到命令部队继续南下,他很遗憾随着部队走了。

 

解放北平时马许夫妇死了。打土豪分田地时,因为马许是一个资本家,没收了马家的财产,马辉所在报馆被改编为报社,他还是做他的编辑记者工作,他只得回钟家来住了,他又把名字改为钟伟。

 

荒野里有一座孤坟,长满了野草,坟头上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亡妻陈桂花之墓。

钟炎在给妻子烧纸儿,说:“桂花,北平和平解放了,你没等上,没福了,我等上了。嘿嘿……”

小和平不懂事,他只是站在那里傻看。

“你看你的老七儿子都两岁了。杨家有七郎八虎,你给我钟家生了一女七男,你倒清静,一拍屁股就走,留    下我这个孤男,好狠的心呀!来,和平给你妈磕头。”钟炎接着说。他拉过老七。

钟和平跪下给母亲磕了三个头,钟炎领着钟和平走了。

 

二年后的一天。全国解放了,新中国成立了。

钟炎在屋内听到院外有车笛声,他想是来了,便出来一看,见院中站着一对解放军夫妇,还一女一男的孩 子,问:“同志,你们找谁?”

来人没作答,却仔细端祥着钟炎片刻,突然喊道:“爸,我是钟立呀。”

钟炎愣了一下。

“儿子。”钟炎也认出了。

这时父子俩抱在一起好一会儿。那个亲热劲儿甭说了。

钟立向父亲介绍道:“这是您的儿媳李娜,孙女、孙子。”

“爸。”李娜向父亲深深鞠了一躬。

孙女、孙子异口同声地叫道:“爷爷。”

“爸,妈呢?”钟立问道。

“你妈呀,享清福去了,死了,生你七弟时。好,不说了。”钟炎说,他还是那样爱说爱笑。

“妈,儿子回来晚了。”钟立听说妈不在了,立马哭道。

钟炎:“好了,别哭了。儿哟,在部队啥官?”

“爸爸现在是师长了。”孙女孙子抢先回答。

钟炎:“走,进屋了再说。”

一家人进了屋,钟炎忙给儿子倒茶。

“爸,我来。”钟立忙起身拉着父亲说。

钟炎嗯了一声,说:“你坐哪儿,我给师长儿子倒就不中,你坐下吧!”

李娜见了笑了。

“咱家呀你是师长,老二是记者,老三被抓壮丁现在也没个音讯儿,你妹妹是教师,老四上班,老五在上学,老六也在上学,惟有你七弟,还小。”钟炎不无高兴地说。

这时,钟和平上前叫道:“大哥,大嫂。”

“我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回来。”钟炎说。

钟立说:“别打了,让他们回来惊喜惊喜。

李娜腾地笑了。

钟伟骑着自行车下班回来,见自家门前停着一辆吉普车,还有一个解放军在站岗,他很是纳闷,那个解放军见了他忙敬了个礼,他看了他一眼,推着车进院,扎好进屋。

“钟伟,你看你大哥大嫂回来了。”钟炎忙介绍道。

钟伟在大哥肩上擂了一拳说:“我说咋有这阵势呢,什么级别?”

“师长,师长。”钟炎连声说道。

李娜端菜出来,看见了,莞尔一笑地说道:“这兄弟俩多年没见面,见了面就是一拳,真可笑儿。”

“哟,嫂子可心疼了。”钟伟说。

钟丽一进屋:“嫂子,谁的嫂子?”

“咱的师长嫂子吗。”钟伟那得意劲甭说了。

姝娴快嘴地说:“嫂子,这个不用说就是大哥了。”

钟解放和钟建国一同回来,问道:“这是……”

“大哥,大嫂呗。”钟丽说。

兄弟俩说:“大哥大嫂好。”

最后回来的是钟黎明,他惊讶地说:“我说咋这么热闹,是谁来了。”

“那还是谁大哥大嫂呗。”兄弟几个异口同声地说。

“这就是工人阶级兄弟。”钟立开玩笑起来。

一家人坐下来吃团圆饭了。钟立先给爸爸敬了三杯酒,然后一家人就吃了起来。吃这样的团圆饭,钟炎已是第二次了,他希望吃第三次,那就是老三钟北平。能等到什么时候呢?个个高高兴兴,甚是热闹还属那小字辈的。

 

席间,钟立向一家人讲述了,那年他到延安找到了毛主席的部队,他参了军,转战南北,历经沙场。从排长已直到现在的师长,父亲.弟弟妹妹听了都乐了。

 

吃了饭后,那些上班族去上班了。钟炎带着老七乘坐儿子的车,让钟立看看他妈的坟,尽他做儿子的孝道。

他们来到陈桂花坟前,钟立和妻子儿女们跪下了,说道:“妈,儿子回来晚了,来看你了。”

“妈,儿媳来看你了。”李娜说。

孙女哭着叫道:“奶奶。”

“奶奶。”孙子喊道。

钟和平也跪下,说道:“妈。”

钟立把一束花放在母亲坟前,他燃了烧纸,等纸燃毕,他们跪下磕头。

“桂花,你的师长儿子给你烧纸了,你也看不到咱大儿子如今的派头。嘿嘿,我看到了,你没福,没福儿。”钟炎说着。他用树枝扫了扫妻子坟上的树叶儿。

钟立他们站起来,他又看了一眼母亲的石碑,和父亲一起走了。

“爸,星期天了,我带你去看看北京天安门、游游八达岭、香山……”钟立说。

钟炎边走边说:“是该去仔细看看天安门了。”

 

星期天。钟立带着全家来到天安门前,他建议道:“爸,咱们照张全家福吧,如今您已是子孙满堂了。”

“中,中。”钟炎连声说。

这回该轮到老二记者派上用场了,他掏着相机,安装在三角架上,让一家人站好。

钟炎在前,钟立夫妇在后,姝娴身旁空着,钟丽、老四、老五、老六、老七站在父亲前,小的一字排列蹲在前面。

钟伟走到相机旁:“都往这儿看,好。”他按了快门,跑过去站在姝娴旁边。

这时,闪光灯亮了。一张全家福也就照了下来。

钟立又包了辆小型客车全家人去游八达岭、长城、香山,并且留影合照,处处留下了全家的欢声笑语。然而这些陈桂花却没福享用,那就只怪她命薄吧!

 

这天,钟炎正在家里。

“钟炎,钟炎,拿章来取挂号信了。”邮递员在门口叫道。

钟炎拉开抽屉,拿了章走出来问道:“同志,哪来的信?”说着把章给邮递员。

“台湾。”邮递员接过章盖了章,把信给他就走了。

钟炎回到屋中取出眼镜戴上一看,惊讶地说:“钟北平。”他急忙扩开信,展开信纸。

爸爸、妈妈:

  您好?全家好!

我被抓壮丁后,几次想跑,但都没有成功,就待了下来。全国解放时,老蒋逃往台湾时强行我们这些官兵去台,现在我是团长,虽说不光彩吧,我也默认了。您也有儿媳、二个孙子、一个孙女。我想,祖国统一台湾不会太久,到那时我带全家回去看您。

                         此致

祝您二老身体安康。

                   儿子钟北平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老三没死,老三还在,这七个儿子一个不少,看来老天还长着眼呢,桂花,你看你三儿子的全家福。”钟炎拿着照片让陈桂花的遗像看。

钟北平终于有了音讯,他给家寄来了封平安的信。钟炎殊不知正是这封信和老三逃台给全家带来了不幸的灾难在等着他,福祸相伴。

老二、钟丽、钟黎明、钟解放、钟建国、钟和平。钟炎把信让他们一一看了,老大,他立马打电话给说了,全家个个高兴不已。

 

席卷全国的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这一年,钟解放正好高中毕业,他响应党的号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踊跃报了名。回到了家里,他对爸爸说:“爸,我准备去河北农村插队。”

“什么?又要去那么远。中,去锻炼锻炼也行,炼一颗红心回来。”钟炎说。

钟解放去插队的那天,钟炎特地到学校给儿子送行。在欢送的人群中,钟解放胸前戴着大红花,他与父亲话别。钟炎直看着儿子上了车,载着知青的车辆远去,他慢慢地回家了。他与儿子天隔一方了。

这时的老七也开始上小学了。钟丽也在市四十六中学教书。晚上,她辅导七弟和女儿学习。钟炎看着这些的那个乐劲甭说了。

 

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不久,文革却又开始了,突然有一天,钟建国头戴绿军帽,身穿绿军装,袖子上戴着红袖章回到家来。

“你怎么打扮成这样,咋不上学了?”钟炎见儿子这样装扮问道。

钟建国眼一翻说:“上什么学呀!张铁生交白卷可以上大学,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参加了红卫兵,这衣服是红卫兵指挥部发的。爸,你看我威武不威武,气魄不,也像不像大哥那个样儿。”

“你威武个屁,你大哥那是英勇打仗干出来的。那个运动刚过去,这个运动又来,这是咋了?”

钟建国说:“爸,你的思想怎么老是跟不形势儿。是不是该挨整了。”

“滚,轮不到你教育老子,我当了一辈子工人,从民国到新中国成立。我……咋了?”钟炎说着他气得脱下鞋朝儿子砸去。

钟建国躲闪着跑出门去。

“翻天了,真这儿是翻天了!”钟炎气得直打哆嗦儿。他差点儿跌倒,他忙扶着椅子,天好像塌了一般。

 

学校也不像学校了,让红卫兵指挥部给占了去。墙上贴的标语比比皆是。

钟建国走进指挥部,造反派头目命令王战道:“去把钟建国的衣服脱了。”

钟建国一把推开王战说:“你为啥脱我的衣服,总得说个道道吧?”说着他看看造反派头目。

“据有人讲我才知道,你三哥钟北平跟老蒋跑往台湾,你家是海外关系,得按特务汉奸论处。”造反派头目说。

钟建国低头看看心爱的绿军装有些舍不得,说:“我……。”

“不脱可以,要想参加革命,你带人去把你全家抓来,与家庭脱离关系,对革命有诚意。”造反派头目说。

钟建国:“我……”

“对阶级敌人决不能手软,那你还愣着干啥?”造反派头目说。

钟建国嗫嚅道:“我,去。”

“这才是革命的好同志吗。”造反派头目说。

钟建国为了那身绿军装,他豁出去了,他与家庭划清了界线儿,他带领几个红卫兵去抓他全家了。

 

钟建国带领红卫兵闯进了自己的家来,他手指着父亲说道:“把钟炎这特务汉奸抓起来。”

“你……”钟炎见状气得说不出话来。

两个红卫兵上前扭着钟炎。

一个红卫兵东瞅西看,他忽然看见墙上镜框里的照片,摘下镜框摔碎了,拿起钟北平的全家福照片高高举起说:“这就是他的铁证,钟炎你还有什么说的?”

“还有里通外国的那封信,钟炎,你给我交出来。”钟建国说。

两个红卫兵威逼着钟炎去找,钟炎翻了半天找到了一封信,一个红卫兵见了一下子夺了过去。

“他不也是我家的人?你们怎么不把他也抓起来。”钟炎愤愤地说。

一个红卫兵说:“他不是你的家人,他与你脱离了关系,是革命的同志。”

恰恰这时,钟丽前脚回来了,后脚跟着的就是钟黎明和老七。

就这样儿,钟炎、钟丽、钟伟、钟黎明和老七被抓走了。这个家也就支离破碎了。 

 

“文革”之风是无处不钻。这天,钟立在家里看报,到了这步田地,他这个军人没了用武之地。外面的高音喇叭唱歌儿。

钟建国带领着红卫兵进来,他手指着大哥,说:“把钟立抓起来。”

几个红卫兵上前去抓钟立,戎马一生的钟立,他来了个扫膛褪儿说道:“老子十五岁当兵,抗日打鬼子,打国民党,那时候你们这些毛贼儿还没穿连裆裤呢。谁在动,我毙了谁。”说着他掏出手枪。

那些红卫兵们见钟立掏出了真家伙,吓得赶紧溜了。钟建国也不敢怠慢了。

“老六,你不是个东西,连你老子、哥哥、姐姐、弟弟都敢抓儿。”钟立说道。

 

 

当钟立得知父亲及弟妹们被红卫兵抓进了造反派指挥部里。

他让人开车带着几个士兵冲进造反派指挥部,造反派头目见了吓得溜了起来。

钟立又带着士兵来到关押父亲.弟弟、妹妹的牢房前要劫狱。

钟炎见了,说道:“孩子,别蛮干,影响了你的前程,爸给你跪下了。听话孩子,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回去吧。”

钟立隔着牢门把父亲搀起,这个十分坚强的男子哭了。说道:“爸,伟、丽、黎明、和平你们要照顾好爸  爸。”

父子相望着,钟立带着士兵走了。

后来,钟炎等人押送河北“五·七”农场劳动改造。在农场里,他们表现得劳动积极、踏实肯干。

“四人帮”打倒后,钟炎全家平反昭雪回到了北京,钟炎也不再怨恨老六了,因为那时代造成的,他是无辜的。后来他高中毕业后进厂当了工人,结婚生子,过着平庸的生活。

钟丽再次回到市四十六中学教书。

这时的钟炎已上了年纪就在家里看看电视,再照看捞二,老四的儿女们。

因为老大家在部队,他的儿女们不是一放了学,就是周末来家里与他们弟弟妹妹一 起玩乐,这家就好像他们的旅馆,该吃了来,吃了就走。有时弄得他们的父母常打来电话讯问,家里也就成了一堂会儿。他的生活其乐无穷。

 

原来在河北农村,这天钟解放正在干农活儿。

“钟解放,你的信又退回来了。是不是地址错了呢?”邮递员在田跳下车子,他边走边说。

钟解放来到农村插队不久,他一连给家里写了几封信都退回来,他想家里可能出事

了,这里天天批批这个,斗斗那个。他想一家人可能因为三哥钟北平的事牵连进去。他试着给大哥去了一封信,大哥回信说爸爸、钟伟、钟丽、钟黎明下放到“五七”农场劳动改造。在艰苦日子的煎熬中,他依然看不到艰苦日子的尽头。他想回城无望,就与当地的一个叫王云的姑娘结了婚,生了一男一女。

在一次在招工回城时,钟解放去报名负责人告诉他,他家庭有问题,不能填表。他希望地去,又失望而归。从此,他也就踏踏实实地要在农村干。可是就是他想回城,也没有他的份儿。

王云去喊解放吃饭时,见他抱着孩子在傻坐,她见了心里很不好受,她知道他想回城却回不了城,他毕竟是个城里人,农村咋能拴着他的心呢。

“解放,我知道你的心。”王云说。

钟解放一下子搂着妻子哭了,怀中的小女儿不知哇哇地大哭起来。好像她也知道父母此时的心情。

钟解放抱着孩子和妻子一块回家吃饭。

钟解放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而王云也没少为他分担痛苦,啥法子呢?

恢复高考时,王云就勉励他参加高考,农村的生活艰苦,日子也苦,但为了能使钟解放专心学习,她揽下了家务活,为了能给他买复习资料,她省吃俭用,营养跟不上身体怎能吃得消呢?村中人说她傻,他考上大学就飞了,这是何苦呢。

一天,王云在干农活时,晕倒在田间,被及时送往医院。

钟解放看着病中的妻子说:“云,我不考了,我就是放弃,也不能让你为我吃苦啊!”

“你还算不算个男儿,我为了谁,你一声不考就算了,让人听了多伤心啊。”王云哭着说道。

从这以后,钟解放更加勤奋学习来回报妻子为他的付出,恢复高考头一年,他就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他终于能到北京去上学了,见到父亲、大哥、他们,这是他盼望的。

在去北京上大学的头天晚上,钟解放对妻子说:“我毕业了,就回来把接你和孩子都接到北京去享福,住高楼。”

“你就是再找个大闺女,俺也愿意,放心吧,俺不托你的后腿。”王云说。

钟解放开玩笑:“那我就去找了。”

王云拧了他一下,笑了。

钟解放说:“你当我是忘恩负义之人,就是你是农民,也别想甩掉,谁让你跟我结婚呢?粘你也得粘你一辈子!”

夫妻俩这晚上那个欢爱就甭说了。

四年后,钟解放大学毕业留在北京工作,在参加工作前,他把妻儿们接到北京来和家人团聚。

这天,他和妻儿终于与父亲和兄弟姐妹一起吃了团圆饭,只是顿便饭,没有酒儿。

钟炎对他这个漂亮贤惠的儿媳,赞不绝口,他高兴,孙子、孙女把他叫迷了,摸不着东西南北了。

一到了星期天,钟解放就带着妻子和儿女们回到钟家看望父亲,家里充满了团结喜和的气氛儿。

 

钟炎家所处的那个街道开始改建时,他家的那个四合院也在拆迁范围之内,这个四合院现在只有钟炎一大家子在住,其他人家有的在“文革”中被整死了;有的却被移民海外。

那日他见拆迁办的人来丈量,他说什么也不同意,这事就搁浅了。

后来,拆迁办的同志找到了钟立所在的部队。

“立,你回去做一下老爷子的思想工作,这一家不搬迁,工程就不能按期进行。你也是工作了几十年的老干部了。”

“好,好好,我会做好父亲的工作,你等消息吧。还有别的事没?”

“没了,那好!不影响你的工作了。”那人说着伸出手与钟立握手。

钟立也伸出手与他相握,然后把他送到了门口握手道别。

钟立下了班后,他驱车来到父亲那里,经过他好说歹说,才终于说通了父亲。然后他又打电话到拆迁办说明此事。

不久,拆迁工程如期地进行。这天钟立陪同父亲来到自己的宅院前。在拆迁工地上,一辆辆推土机隆隆地在作业。

钟炎望着倒塌的房屋说:“住了几十年了,说一没了就没了,我这心里还真点舍不的呢。”

“爸,时代在发展吗,城市要建设,我们会住上新楼的。爸,咱走吧。”

父子俩往回走,钟炎仍还是一步一回头地看看那倒塌的宅院,然后依依不舍地和儿子一起走了。

不到一年,钟炎一家就乔迁新居了。这一天全家像过年一样很是热闹。一家人乐,钟炎更是高兴,他乐得合不拢嘴儿。

 

改革开放后。

钟北平带着妻子和儿女们回到北京,他想在北京投资办厂。他通过侨联终于找到自己现在这个家。原来,他转业后开始经商,几年下来,他的资产已有千万元。他特意在大饭店订了三桌宴席,宴请全家。

让钟炎没想到的是,最后这一次团圆饭,他吃得油水最大,而且是个大富翁,你看他那个乐劲儿。

钟炎看着丰盛的宴席,说道:“儿啊,你让全家跟着你吃了不少苦头,今个儿我看我吃不完也得兜着走儿。”

儿女们一听都笑了,钟伟却说:“我看,咱爸是吃团圆饭吃迷了,词也不知怎么用了,爸,啥叫吃不了兜着走,那可是个贬义词。我看您是褒贬不分啊。”

钟炎白了儿女们一眼,说道:“吃可吃了,抖开胃口地吃,北平儿,三五顿你能吃穷了他,不吃白不吃。吃,吃,来,大家都吃。”说着他拿起筷子让道。

“爸,让儿子先敬您三杯,这几年来,您,还有全家为我吃了不少苦头,我代表张郡向您及全家道歉。”钟北平端着酒杯说。

“你不敬,我还忘了这档子事儿。”钟炎放下筷子,接过酒杯喝了三大杯。

“我自罚六杯,来个六六大顺。”钟北平喝了六杯后,他向大哥敬酒。

钟立喝了三杯。

然后,钟北平一一敬了酒,餐中充满了喜庆的气氛儿。

……

吃了饭后回到家里,钟北平给全家老少每人都买了一件时装。

一家人试着新装,个个脸上流露出了喜色。这时的老七钟北平也在北京上大学,他刚谈的女朋友也来了,给这个团圆的家庭添色了许多。

最后该照张完美的全家福,就不留什么遗憾了。钟炎只叹息妻子走得早,走了就走了呗!他的一女七男一个不少。

这回又是钟伟当了导演照了张全家福儿。

……

 

钟炎一遇到不顺心的事,他就独自一人来到妻子的坟头前,向妻子诉说苦衷:“桂花,你倒好,你到了那边,你躺在这儿倒好,到很清静。”

有一段时间,桂花也常常托梦个他。

隐藏在钟炎心中的秘密,他不想将它带进棺材。他和妻子有个约定,不要将这个秘密告诉儿女们。可桂花早他走了,如今儿子和女儿都弄到这一地步。老二不是他和桂花所生,那是有一年他赶集回来,在路上捡了个儿子,抱回家后桂花见了很是高兴。可女儿才是他和桂华亲生,他将老二视如亲生,为了儿女们,他们不让其知道这个秘密。 如今告诉了女儿。

女儿听后,她痛哭了一场。

老二知道后,他也痛哭了一场。

“老天,你为何对我不公?”

原本一双知心知己的恋人,却让阴差阳错地给弄散了。

 

几年后的一个星期天,已是八九十多岁高龄的钟炎呆在家里。钟丽在洗衣服。他看着女儿,让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钟丽,那几年为了照顾老七耽误了她,现在,他想他也没几年活头了,他能在晚年看到女儿有个归宿,对早死的妻子也好有个交待。

“外公,妈。”钟丽的已参加工作的女儿回来叫道。

“哎。”钟炎答应道。

“哎!“钟丽答应道。

“丽,你该考虑考虑你的事了。”钟炎劝道。这话他也不知说了多少遍了,现在他不得再重复,谁让他是他父亲呢,不是有天下可怜父母心呢。

钟丽听了没有言语,只顾洗她的衣服。

“妈,外公说得对,你也不能苦了自己。”女儿搂着钟丽的脖子说。

“没有合适的。”钟丽淡淡地说。她仍在洗衣服。

这时,钟黎明走进来,说:“工厂好好的,让下岗。”

“怎么了?下岗了就没事可干了,我看你们都会到我这里来抱怨。”钟炎说道。

钟黎明说:“爸,我想开家饭店,不知中不?”

“中,反正我也退下来,在家没事干,我去给你打杂。”钟立走进来说道。

钟炎说:“有你大哥在,相互有个照应,我看也中,那就干干试试吧,比啥都强。

钟解放走进来,把姐姐叫到旁说:“姐,我单位的王工程师,不久前,妻子死于车 祸,你看中不中,我给回个话儿,人家正等着呢。”

“老五,啥事还对我那么保秘啊?”钟炎问道。

钟解放:“爸,是这样的,我单位的王工程师,他妻子死了,我想给姐姐介绍介绍。”

“可以,丽你可以想想。俗话说,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儿,这下我就放心了,哪天让你弟弟约人家见个面儿。”钟炎说。

钟丽点了一下头,算是应了下来。

钟建国肩上搭着衣服,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

“算了,我也不说你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总是那个脾气儿。”钟炎看他的情形也知道个八九,准是也没了工作。

……

 

一天钟解放约了王工程来家吃饭。客人还没有来,钟丽再厨屋里忙开了。

钟炎在客厅看电视,他看了一会儿,又扭头问儿子:“解放,你说的那个王工怎么还不来,你再给他打个电话催催。”

“爸,看你急的,又不是和你要见面儿。说好了他一准要来。”

“就你会贫嘴儿。”钟炎慎怪地白了儿子一眼。

这时,门铃响了。

钟解放忙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进来的就是王工程师,他西装革履,看来是经过特意打扮的。他进了门便说:“解放,你家还真不好找啊。”

“只要鼻子下有一张嘴,能有办不了的事。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爸。爸,这就是我给你说的王工程师。”钟解放一锅连皮地说。

“伯父,您好?”王工程师深深地鞠了一躬道。

“姐,客人来了,菜做好了没,快端上来吧!”钟解放冲厨屋里喊道。

“小王,你坐。”钟炎招乎王工程师坐下。

钟丽端菜出来,他见了王工程师,嫣然一笑道:“你来了,也没啥好招待的。”

“家常便饭就中。”王工程师忙起身接过放在茶几上。

钟丽又转身进了厨屋。

钟解放也去厨屋帮姐姐端菜,他俏声道:“姐,你看王工怎么样?”

钟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端菜处去了。

一家人开始坐下来吃饭。席间,钟炎不停地往王工程师碗中夹肉。

钟解放看看王工程师,再偷眼看看姐姐。

“你可吃你的菜了,你老看什么呀?”钟丽见弟弟这个样子,她有些不自在地说。

钟丽和王工程师并肩地走在大街上。

走了一段时间,还是钟丽打开了话题:“我有个孩子,我的情况想必我弟弟也给你说了。”

“是的,可我也有子女。可我更爱你,也更爱你的女儿。”王工程师目光真挚地望着钟丽。

钟丽停下了,她深情地望着王工程师。而王工程师也望着钟丽。四目相对,爱情并发。

 

没过多久,钟黎明的饭店经过几天的筹备终于开业了。门前燃过鞭炮之后,已有顾客们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赶巧,这天是星期天,钟和平没上学,他和她的女朋友也来了,他给四哥站柜台。

他的女朋友在学校里是个出了名的歌手,获过大学生比赛一等奖,这种场合却有她的用武之地,她自告奋勇当了业余歌手,她在台上唱的是《黄土高坡》。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噢

大风从坡上刮过

不管是东北风还是西南风

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

 

 

一曲唱罢,人们被她美妙的声音震惊了,都拍起手来。

这时,老六钟建国领着一帮狐朋狗友进来,他冲七弟说道:“我听说四哥的饭店今天开张,特领来了一帮朋友助兴。”

钟和平会心地点了一下头。

钟建国的那些朋友坐在了一桌,一个人招手道:“小姐,上菜。”

菜端上来了,他们划拳行令。

“哥俩好啊。”朋友甲道。

“再亲亲,走啊,五魁手啊,一指头。”朋友乙道。

“满桃园。”

不一会儿,钟炎走了进来。

“老爷子,大驾光临小店,欢迎欢迎。”钟和平见了说道。

钟炎白了儿子一眼,说:“没正经的。”说着他环顾店内,然后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这时,钟建国的那些狐朋狗友也酒醉饭饱了。一个人冲钟建国道:“建国,今天你请客,帐你结了。”说着他们一个个走了。

这些人脚底也够滑的了。这下可轮到钟建国傻眼了,他没想到这帮人会这么滑,本想让他们出出血,而他却栽了个跟着,他坐在那里越想越生气,不由火冒三丈,他一下

子把桌子掀翻了,盘子掉在地上摔碎了。

“建国,你哥才开张,你倒好,领了一帮人却来揩你哥的油。”钟炎道。

“我……我苦,我倒成了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儿。”钟建国抱着头坐在那里。

“咋了?”钟黎明出来问道。

“咋了?”钟立出来问道。

钟建国红了眼儿看着众人:“怎么,我成了仇人?”

“滚!”钟炎道。他看着钟建过说,“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呢!”

钟立说:“我咋看他咋不顺眼儿。”

钟建国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丧家之犬地出去了。

钟丽没过多久就和王工程师的结了婚,终于有情人成了眷属,那是以后的事。至此,钟丽有了个归宿,女儿也有了依靠,钟炎也无了牵挂。这一家终于有了个圆满的结局。我不想让我的读者们感到遗憾,世间的故事总是这么顺理成章,你说好也罢,说坏了也罢。罢!罢!罢!

 

后记。

钟炎一生养育了一女七男,有苦也有甜,他终于尝到了子孙满堂的滋味,晚年享受了天伦之乐,终年九十五岁,于二00四年的一个夜晚去世,走时他没有遗憾,他和妻子相聚去了。子孙们披麻戴孝地送了他。我想,地下的他和妻子肯定会一起快快乐乐吧。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歌声;

有一个老人

他养育了一女七男

生活有苦也有甜

福祸常相伴

生活原来就是这么磕磕畔畔

但也有恩恩怨怨

子孙满堂是他的宿愿

一个老人走的是那样坦然

惟一的遗憾是妻子走在前

为儿女奔波他任劳任怨

没有轰轰烈烈的业绩

一生是那样的平凡

……

 

苏慧敏,曾在《人民文学》《钟山》《山花》《华文百花》《青年诗人》《星星》诗刊《星星周刊》《文友》《当代青年》《女性大世界》《幸福》《恋爱.婚姻.家庭》《时代风采》《女报》《青年月报》《都市青年报》《山东农村报》北京《生活周刊》《文化报》《中国商报》《郑州晚报》《河南广播电视报》《山西青年报》《河南青年报》《河南青年报.新闻周刊》《河南青年报.特周刊》等报刊发表中篇小说.诗歌.散文.纪实文学作品60多万字,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且在加拿大,美国,新加坡等国发表组诗数首。并且当过编辑,现退休回家休养。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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