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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刘荣文    阅读次数:13354    发布时间:2015-01-05

  阿祖今年二十八了。
  
  昨天帮他搬家,得知他已买了房子,并且有妻有儿。出于好奇,我问他:“你也没比我大几岁,怎么这么快就买了房子?”。些许这话勾起了他的一些回忆,他似遇老友般和我,一个认识刚三个月的同事,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过去。
  “房子是我结婚时买的。好久没和人聊这一段儿了,我们边吃边聊。”说着,我们去了夜宵摊。
  
  “我小学的时候住在外公家,独山一家医院的家属楼。家属楼一共三栋,都不太高,五六层的样子。向阳的一栋靠山,左右两边还各有一栋。三栋楼围城一个四合院样子的大院坝。院坝前有个专门做饭的大厨房,各家的饭都在那煮。外公家和我年纪相仿的兄弟姐妹有三个,堂哥、表姐和表弟,一个比一个大一岁。院坝里也有不少年岁比我们小的孩子,大家伙经常都在院坝里玩耍,其中玩得最过分的是我和表弟。那时我们在院坝里挖一些脑袋大小的土坑,然后放几捆臭酸菜进去,接着把坑埋上。然后让表弟去招惹其他小伙伴,骗他们追过来。表弟身形小,也知道陷阱在哪,小脚一跃就过去了。可别人不知道,一脚踩下去全是臭酸菜,又黏又臭。这可把我们这些站在一旁围观的设计师乐坏了。当然,回家也少不了一顿痛打。但我们可没那么笨,自己挨打不算,还把堂哥拉下水,说是他教我们的。那晚被打得最惨的倒是一直很安分的堂哥。挖坑骗人还只是我们的童年玩乐的小把戏,最好玩的一次是石沙埋饭。那会儿我们四姐弟带了几包石子,趁煮饭的人不在,从大厨房的烟囱爬进去,在各家的饭锅里倒上小石子,觉得特别好玩儿。揭开自家锅时,表姐说:‘这是我们家的,倒了我们就没饭吃了。小虎(表弟)你个小,爬出去快。你去找点花来,插在上面。晚饭时把花拿开我们还可以吃饭。’说着表弟就爬了出去。傍晚太阳刚落山,我们三兄弟在天台上玩着抢来的洋画,听到下面吵翻了天,说谁那么没良心,让大伙吃不了饭。王阿姨马上接茬,‘肯定是刘家那四姐弟,没别人了。’在场的舅妈马上揭开锅,‘我家饭里插了花,也吃不了。’我们几个躲在天台上偷笑,仿佛打了一场胜仗。我们也和其他小伙伴玩过躲猫猫。先是骗他们躲进潮湿阴暗的地洞里,然后我们再把洞口堵上……”阿祖也和我说,他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是他舅舅给他看的,六十万。那时反贪局查到他舅舅,他们收到消息,连夜开车把钱运到山里埋。可是后来他舅舅还是被抓了。
  
  “小学读完,我回都匀上初中。因为贪玩转了四次学校。第一次是在二中,周边游戏厅、台球室之类的娱乐场所很多,我经常逃课去玩儿。次数多了,就被开除了,那会儿第一学期都没读完。后来去了中山中学读。那里离游戏厅更近了,没节制地玩了一年。我妈看我太贪玩,就把我转到了外公家那边县城的学校。这下没玩的了,我得找乐子,后来我就开始追妹子。当时我初二,找了个六年级的女生,放学一起拉拉手什么的,也算谈恋爱了。有天下午我们一起回院坝,在大老远的路边就牵着手一起走。那天正好我妈从都匀来看我,她在外公家的楼上看到我们。我当时还知道我妈来了,就让女生在院坝的角落里等我。然后我准备上楼找些水果给她。看到我妈也在,既兴奋也犹豫。一是想我妈了,不想走了;再就是妹子还在等我,不走她怎么办。我还在想事呢,我妈就问我,‘你们刚在路边干吗?’我说怕她摔倒,拉过去一起走。我妈自然不信,第二周就给我办了退学,又把我转到了都匀城郊的一所封闭式中学里去。那学校真不是人待的地儿,保安只有那么凶了。翻墙逃出去被抓要打,晚上睡觉不关灯要打,最可憎的就是洗衣服用多了点水也要打。后来有人把我们整个男寝三四十个初二初三的集结起来,一起打保安。事情最后闹大了,很多家长都来了。但法不责众,抓不到是谁带的头,只能把那几个保安辞了。后来来了一个年长的和三个年轻的保安。他们比之前那帮人有人情味儿多了。不是特别影响学校的事,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和我们还混得像朋友一样。我们翻墙不怎么被管了,也容易出事了。翻墙前,我们会用砖头把墙上的玻璃渣子砸平。有天初二的陈胖子跟着我们一起翻,运气实在太背,整个身体都翻过去了,松手时发现大动脉被没砸平的玻璃渣划到了。当时血像洒水一样地喷出来,我们吓坏了。马上跑去敲保安的门。等保安过来,只看到小胖脸都白了,手边全是血。那时我们虽然顽劣,可学校管得也严,我终于读完了初中。”阿祖没参加升学考试,初中毕业后便开始混社会。
  
  “后来我认识了一群和我一样整天在社会上混的渣滓,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十七岁,我们搞了点钱,想去深圳打工。可四个人的钱加起来还不到八百,买了车票就没剩多少了。到了深圳发现连最便宜的旅馆都住不起,只能睡天桥底。第二天一大早,我们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去找活儿干。那时候刚出来,什么都不会,还好找到份洗碗的工作,一个月有八百多,包吃包住。那时候是零几年,都匀同样的活路才四五百块钱。才干了两天,有个兄弟就受不了了,闹着要回去,我们三个想办法凑够一张车票钱送他上了火车。干完第一个月,领到工资,我们马上换了工作。一个学了汽修,一个当了理发店学徒,而我去了华尔街驻唱。”正说着,他拿出手机翻出了以前驻唱时的照片。“在华尔街驻唱时,用的手机还不能拍照,我也没照片,这是我后来在我姐夫那驻唱时的照片。”
  照片上那个瘦一点的人和他挺像。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那时候还是瘦的,唱歌也还可以。”他大笑了一声,我们又继续喝酒。“又过一个月,另一个兄弟也走了,只剩下我和学汽修那个。他没走,可是工作没了。驻唱时我工资还算高的,五千多。自己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和那兄弟一起住。他没工作,可能也不想吃我的住我的,便悄悄跑网吧偷别人内存条。当时的内存条大多是512M的,转卖算一块钱1M。有天我下班回家,刚进门就被警察抓了。他们通过监控查到我那兄弟住我这。可我没偷东西,也不知道那兄弟去哪了,警察只能放了我。我回到出租屋,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兄弟我对不起你,房子我是回不去了。我在你床底下的鞋盒里放了一万块钱,都给你了,以后还做兄弟。’讲完他就挂了,后来也一直没联系上。”聊到这儿,我看到阿祖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我相信他很珍惜这段情谊。
  
  几个月后,阿祖回了家,后来去了保险公司上班,认识了其他兄弟。
  “本来上班好好的,有两个都匀的兄弟说外边钱好赚,让我跟着他们一起去。那时我刚十八岁,什么都不了解就去了。我们三个被带去了石阡,然后有一伙人天天跟我们说,帮他们卖东西可以赚大钱,不到三十岁就能会有几百万。你也知道,是传销。”
  年少的阿祖信了,辗转跟着传销团伙去了川藏边境的小县城。
  “我们三十多人被关在一起,地方就像这里一样。”
  他指了指夜宵摊,十几平的样子。
  “刚开始他们对我们好得很,也没有没收身份证和钱,只是没日没夜地给我们洗脑。我都快相信了。后来我看到有人被抓回来打了一顿。我慌了。”
  “你是怎么跑回来的?”我对这段儿非常好奇,因为我也有亲戚被骗进传销里,所幸也逃了出来。
  “阿文我跟你讲,这社会你谁都不要信。兄弟也不能全信。”说着,阿祖喝了口酒。
  “我当时找了那两个都匀的兄弟打算一起逃跑,后来被其中一个卖了。”
  我有些诧异,“怎么说?”
  “跑之前我们计划好了,首先要博取他们的信任才有可能逃走,唯一的办法就是‘点水’(出卖要逃跑的人)。”
  讲到这,他又继续说了些其他的。也许他不想让我认为他是爱出卖兄弟的人。
  “我讲你听,那种情况,你不出卖别人,别人就要出卖你。”
  我嗯了两声,又继续听着。整晚我都是这样听着。
  “我们点水过别人几次,传销的才开始信我们一点儿。那天我们五个,后来一个上海的小妹和一个武汉的兄弟也答应跟我们一起跑,跟他们要了十五块钱,每人三块,说是去买袜子。”为了方便洗脑,传销团伙一般不会直接和他们出去,会偷偷跟。
  “那天在集市上逛了好一会儿,也知道甩不掉跟我们的人。便一起进了事先踩好点的厕所。你也知道,那些地方的厕所烂兮兮,用点劲就能砸开。我们爬上被砸开的砖窗,跑到了一家制革厂里。到处都放着皮革类制品,臭烘烘的。”
  他做了个很惟妙惟肖的表情,还用手扇了扇鼻子。
  “只有那么臭了,所以你看我现在都不穿皮衣,受不了那种味道。”
  他又让我摸了摸他那件看着很像皮衣的布衣。
  “其中一个都匀的兄弟没跟我们跑进来,而是站在厕所里迎传销的人。远远地我看到他在出卖我。那一分钟只有那么心寒了。”说着,阿祖摊开了手,“你说有谁能信?”
  我笑笑,什么也没说。我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我们后来分散钻进恶臭的皮革堆里,动都不敢动。你知道吧,川藏那边天气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我们穿很多出来的,憋得我想死。”
  我想到了《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他爬过恶臭的大水沟。
  “我们是下午跑的,那边天黑也早,他们三个人翻到看不见光也没找到我们,这才离开。我以前注意过,抓人的人晚上都很早回去。抱着侥幸的心理,叫上他们三个,很忐忑地朝厕所走去。他们真的走了。我们一路跑,不敢去报警。我想警察一定知道县城里有传销,他们不管而已。也担心警察会帮传销的抓我们回去。后来我们沿着火车轨道跑到了牧民家。可是语言不通,他们听不懂普通话。但我们饿啊,拼了命地打手势,终于换来几份酥油茶。那晚我们盖着牧民的毯子就地睡了。藏区晚上特别冷,我隔几分钟就冻醒一次,快天亮时,终于撑不住睡着了。天刚亮,牧民给了我们几个饼子,让我们走。”讲到这,阿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当场就跪下了,每个人磕了几个响头才走。”  
  我当时胸口突然涌上一股热气,很不自在,可是由衷地佩服他们。
  “那几个饼我们刚走没多久就吃完了,饿着肚子走了很久。也不知道有多久,终于到了另一个县城。我们拿着原来要买袜子的三块钱买了点吃的,又留了些给家里打电话,让父母寄钱来。”
  这时我问他,你们哪来的卡?
  “你笨啊,用当地人的啊。”
  后来,他们各自坐上了火车,但因为没有联系方式,这辈子也没再联系过。


  阿祖回都匀后,通过关系去了公安局上班。

  “有天下班,我在我家小区门口听到一个邋里邋遢的人喊我,走进才看清是在深圳时给我留了一万块的兄弟。他在深圳被通缉,躲躲藏藏待了几个月,发现过不下去了才跑回来。他是爬火车回来的,还因为偷东西被打。我看到他时,人瘦得不成样子,脸上也有迂肿。”我带他买了衣服,也给了他一些钱。当然,没有一万那么多。我兄弟对我好,我也尽量帮他。可他回来才几个星期就死了。”  
  我有些惊讶,问他为什么?
  他叹了口气,“吸毒。有天出警,同事说波斯湾(一家夜总会)里有人吸毒死了,我说活该,死一个是一个。后来才知道是我那兄弟。我给他的钱,他买了海洛因。”阿祖看着警察也不好当,辞职去了厦门找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
  
  初到厦门,他刚二十岁。他在那边有个富二代姐夫,开了家夜总会。“我去那边驻唱。说是驻唱,其实是在夜总会挂个闲职领钱。夜总会周边也有按摩桑拿洗浴酒吧什么的,这些都是我姐夫的产业。但靠那些能赚几个钱?夜总会常做的是黄赌毒生意,赚得钱才多,我能拿到的也多,一个月两三万。在那边混了一年多,存到了钱,也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处事方式。我本来想长待下去,也许能捞更多。可惜后来夜总会死了人,我姐夫也出了事,场子倒闭了。我只能回来。”


  “所以你买房子的钱是这样来的?”
  “不全是,我后来还做了些生意,亏过钱,也赚过。但一直做不大。几年下来,其实还亏了几万。那时我也不小了,自己去找了小媳妇儿,谈了三个月就结婚了,房子便是那时买的。”  
  “你也是那时候来电视台的吗?”
  “是。我拼了几年,没做成什么事。后来生意失败,我又跟着几个剧组跑过场务,也学了点摄像,这才来了电视台。这两年只想踏踏实实上班了,毕竟老婆孩子都在这,我也不能瞎跑了。”说着,他看了看我,“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阅历也浅,要多出去转转。特别是你不经常和人说话,还整天闷在办公室,这儿不适合你。”
  我说是的,“我有打算两年后再出去,要是也能碰到个传销,或者混个夜总会,说不定那时我也和你一样能说会道了。”
  说完,我们都笑了。
  
  这就是阿祖,陪我吃夜宵的兄弟。


   【编辑:高毕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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