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斑驳陆离,座落在三厂镇的这条青石路街,为变化无常的岁月车轮反复碾压而早已销声匿迹。当年这条宽不过二丈、长不足一里的菜市路两侧,真是店铺林立,人头攒动。有色彩斑斓的染坊、喷香诱人的脆饼油面店,还有忙碌的剃头铺和摇面摊,一些诸如锅碗瓢盆和农具家什类的铺子更是难以尽数,那些扯着南腔北调推销各种东西杂货的吆喝声至今梦里依然。
地处东市梢的老剧院面前空地上,时有候鸟一般聚拢又散开的艺人在摆弄他们的江湖剑术。循声而来的看客中,亦有肩挑货郎担吹笛招徕的苏北男人和戴着大耳环敲卖麦芽糖的通东少妇。那些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及卖纸风车的青年小伙也常夹杂其中。昔时这条雄踞重镇之上,充满沙地风情的老街,俨然一幅现代版的清明上河图景象,只是不在汴河边而已。
岁月蹉跎,年华老去。随童年时光一去不返的厂河昨夜却涉梦而来,潺孱河水一如柔软的绿色丝巾顺钟楼脚下飘去,又随潮汐返回。夏日,常有三五成群的职工弟子下河戏水游泳。有谁知道,这河水竟也赫然洗亮过我幼时懵懂的目光,还润湿过我对美好生活向往的渴念。
曾在钟楼前的大门桥上凭栏相望,恍惚中但见石柱上一只只小狮悠哉地望着尘世。穿着时尚的女工被上班汽笛催促如鱼贵经钟楼大门而入。唯有这支厂区内巨人般的烟囱幽居目光尽头,悠悠地吐着白烟,徐徐而上、虚怀若谷,仿佛是维持千人生息的缕缕炊烟。
听声声汽笛,如闻西域而来的高蹄烈马在嘶鸣,心如鹿撞、情不自禁。视音乐为奢侈的年代,那就是一道曲高和寡总让人期待的心中彩虹。你虽看不见它摇曳而来的风姿,但在铿锵丽音的覆盖下,周遭的绿色原野在振奋中次第拔节,奏响着一曲曲清丽的田园之歌。
清晨,余音袅袅的钟声穿云破雾而来,恍如天籁神曲,空灵且缥缈。又似布道的经卷声,震憾虔诚者心灵。这钟声和着那曾传播过父实业、母教育的汽笛,一年四季遥相呼应,声声熨贴在百姓心坎,让人醍醐灌顶。
“世间何物催人老,半是鸡鸣半马蹄”,然而,我的童年似在古钟和汽笛合唱的钟鼓声中被催熟长大。江风阵阵,涛声依旧,眼望阡陌纵横和青纱柔波,以回眸的望眼导航,真想再听听那些已在记忆长河中化作滚滚浪花的浑厚原声。
站在如歌的岁月之巅,遐想当年高中状元的张謇,在甲午战争中失败的悲戚声里,怀着对当局的失望和决心实业救国的那种慷慨。一句 “愿成一分一毫有用之事,不愿居八命九命可耻之官” 的诺言又是何等的荡气回肠。几番说不尽的艰辛后,便有了江畔升起的这缕大漠孤烟和第一声春雷般的汽笛,1921年10月10日大生三厂终于正式宣布投产,于是三厂镇应运而生。在击节叹服之余,我常想,常乐之于张謇;三厂之于大生,肯定不仅仅缘于先祖开荒拓原的功徳和大海之门的人杰地灵,而且还应缘于张謇一贯信奉“天地之大德日生” 的儒家哲理吧。
曾几何,为寻觅诗意,我行走在三厂东侧曾桨橹唉乃而今车流滚滚的老厂河地段,友人建平手指一处洼地密林问:知道这是龙珠岛吗?我语塞而兴致大增,绕过一段弯弯曲曲的居民宅第后,奔入眼帘的却是古藤蔓草和野禽喧嚣。几棵根茎突露的老树拖曳着缠绵而伸展很远的根系,地上皆是鸟粪和开着小花的野草。随风拍打的芭蕉,似遇见了久别故人。一群鹭鸟轰地飞将出去只带醒了几只紫色的长尾鸟,它们作高飞盘旋后又陆续返回了本属于它们的家园。
看得出,这曾是个生生不息的河中鸟岛。当年,这里正好位于厂河和湍急的青龙河交汇处,小岛恰如龙口珍珠。时有满载燃煤的小火车从江港穿镇而至,难道有谁说,这不是一幅惟妙惟肖的乌龙戏珠图吗?
清风习习,树荫处似有衣衭窸窣之声,不禁蓦然回首,疑是状元翁从当年的棉铁工地悄然走来向你颔首微笑。这座曾兀立在远眺者眼里的工厂,虽几经易名换主而仍风采依旧。但不知怎么的,隐隐中总有些苏轼“突兀隘虚空,他山总不如;君看道旁石,俱是补天余”的韵味。只不过苏轼诗中蕴含的“此山”应是眼前这些名垂青史的实业,而“石”则是其謇公本人罢了。
可岂是补天余呵,应是 “说起轻工业不能忘记张謇” 的这句沉甸甸、落地有声的历史肯定。现在,这块巨石早已成为中国近代工业仰望的丰碑。
遥望昔日的大生三厂在时间光影中逐渐淡去的背影, 心中感慨系之, 我仿佛从故园的梦里苏醒而来,心却仍激荡在钟鼓之乐的袅袅回声里。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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