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龙立霞（苗族）    阅读次数：6348    发布时间：2015-01-19

矗立在清水江大桥上向下眺望，澎湃的清如明镜的江水簇拥着迅速顺流而下。寒风依旧，清水江大桥桥身上人影寥寥。内心突然滋生出一个疑问，已从桥身下流淌而过的江水应该怎样向上游的江水讲述属于它的故事？

1998年秋，我到县城上高中。之前的一场特大洪水，洗刷了整个杉乡，昏黄的河水冲垮了几座石桥，也冲走了一些人永恒的记忆。而我对清水江的记忆才刚刚开始。咆哮的昏黄的洪水走后，留下平复后的清水江不可名状的清澈的江水，仿若洗刷干净的玻璃镜片，从数十米高的清水江大桥桥面上，也能一眼看穿江水的内心，透视它的灵魂。那五颜六色的河床卵石，在波涛荡漾的江水里舞蹈，迷惑童真的眼神和纯真的心灵。我对它一见钟情，并一往情深。

清水江似乎也对我一往情深，总是拾捡收容所有能容纳的事物来待见我。清水江大桥自然是不在话下，河岸边高耸婆娑的风景树，矮小的灌木丛林，高矮不一的木房或砖房，急行的渡船和漫步的行人，还有如钻石般闪亮的午后阳光，温情如火的午后黄昏以及绚烂美丽的星辰，无不一一囊括入它清澈见底的肌体。那时的县城似乎还不够大，几乎都能压缩在清水江一泓流畅的清水里。我总是透过清澈的江水，观摩着县城的模样和改变。但那些日子里，改变得更多的是我，而非县城。

我从爱好踢足球到改行打篮球，并非只是身体长高的缘故，更多的是因为单薄的身板经不起更多的对抗和碰撞。学校的操场从我入学的那天起，到我离开的时候，依旧是原来的模样。而我从一个出租屋搬到另一个出租屋，房子还是老旧的木房子，楼层也是一样的楼层。感觉县城唯一在变化的，就是那座历经风霜的铁链桥，桥身在一点点被剥离。只是我们依然对它爱恋有加，偶尔冒着生命风险借着皎洁的月色偷偷过把飞夺泸定桥的瘾。清水江的江水也不放过这难能可贵的机会，硬是挤退了小江水，把这些零碎的时光也囊括到了它的体内。

我喜欢在夏天午后放学的时光里，沿着在学校外坎清水江边的沙滩漫步。江水在我靠近它的时候变得异常激动，身体语言表现到更加激荡，波涛变得汹涌，激流奔涌拍打着河岸的草木和石头。与在远处和它遥遥相望的情景完全两异。或许它对我的即将离开，太过忧伤，心有不甘。我最后一次与它亲密接触，是在高考后的一周后，我和相约的一群同学踏上逆流而上的征程，前往河口享受最后的高中假期时光。在柴油发动机牵引的渡船上，我特意冒着炎炎烈日，与清水江深情对视，用手轻抚它冰洁的肌肤。

很多年后，我回到久违的县城。选择一个离清水江最近的出租屋，依河而居。河水依旧清如明镜，从修复美容后的清水江大桥桥面上往下望，清澈见底的江水里的五颜六色的河床卵石，依旧迈着动人的舞步。只是江心内囊括的事物，早已今非昔比，变换了模样。浓郁民族风情的风雨桥，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整齐规划的河堤和沿岸的风景树，流光溢彩的路灯，车水马龙闹热的氛围，以及那些三三两两沿江簇拥漫走的人们，还有那一张张幸福的表情……所有的事物在如钻石般闪亮的光影里，在如璀璨星河的辉光里，荡漾着。和原有的记忆虽已相去甚远，但更显美丽迷人。我再也找不到高中时趟过的江水，但后来赶上的江水，依旧迷惑着我的心灵，我还是对它一往情深。

前些日子，好友在电话里提到，想为他即将临世的孩子撰写一文，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他的思绪就像那苍茫的天空，一片空白。我想，他也可以试着讲讲河流的故事。他趟过的生命之河，正是他即将临世的孩子将要趟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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