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金鳞寺,发现河岸老柳光秃秃如铁艺一般的枝干间新添了一枚巢,虽然不见有鸟雀出入,但满耳朵都是鸟叫声。向周遭望去,原来竟有那么多的小鸟散落在花圃里、竹林中、干草丛间欢声雀跃,待你走近时,它们便扑棱棱地飞散开去。这些不怕寒冷的小生灵倒给这枯寂的冬日增添了些许生机。
鸟群里最多的是麻雀,虽也常见画眉、百灵、喜鹊、黄鹂、白鹤之类,不过成群结队随处可见的还是麻雀。每当看见它们,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光。那时,木杉河还是一派田园风光,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进城需得走好几里田坎路,过两道渡船,方可经江中门或下南门入城。进城对于一个乡下孩子来说,是何等幸福荣耀的一件事呵。别的不说,单是母亲带我去大十字道坳上的国营饭店吃一大碗热腾腾的脆臊盘子粉,那味道至今回味起来还是那样香喷喷的诱人。村里的那些婶娘伯妈们看见我跟在母亲身后进城去,总爱打趣说:“呵!又要进城掮(掮:方言,意思是‘大快朵颐’吧)大碗去了?”其时我便用手指牵捏着母亲的衣服边,藏在她的背后不说话。城里虽有许多诱惑,但对我来说,终究是畏怯多于好奇,我宁愿呆在木杉河自由自在地玩耍,也不愿进城去“掮大碗”。木杉河是我童年的乐土,不用说每天和一群玩伴摸爬滚打在田间地头的那份快乐,单是拿着弹弓钻进竹林中去追猎麻雀,就是一件极为快活的事。虽然那时离“除四害”的年代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人们对于捕捉麻雀还是赞成的,也不会有动物保护协会的成员来干涉,这便乐得我跟这些麻雀从早到晚地追踪周旋于竹林树丛间。这些小生灵异常精灵,闻有风吹草动便飞快地逃掉,一大群足有百十只之多,“轰”地一声从这片竹林飞进那片竹林去了。偶尔也有掉队的,惊恐地在稠密的枝叶间窜来窜去,终于成了我与小伙伴们的掌中玩物。有时猎不到麻雀,却遇见一条大青蛇(俗称青竹标,即竹叶青蛇)从头上吊下来,简直被吓得半死,于是很长时间我都不敢钻竹林了。当黄昏来临的时候,就听到院坝竹林里的麻雀叽叽喳喳聒噪不休,原来这些麻雀都以竹林为窠,许是此时归巢结束了一天的幸福时光,都在那里争先恐后地发表自己的日间见闻吧。
夜幕合拢后,便再听不到它们的声息。此时有流萤划过夜空,星星点点地在竹叶间流动,那转眼即逝的幽蓝的光闪,如一根根燃烧的丝线断落在幽幽的虚空。那是乡间夜里特有的静谧和神秘。竹林外面是田野,月亮起来了,穿过竹影斑驳传来的是阵阵蛙鸣,将原先的静谧打破。在这样的夜晚,一个乡下孩子的梦经过大自然的过滤便成了绿色而纯天然的模样。
有一天我竟捕到了一只麻雀。时值盛夏,午后刚刚下过一场骤雨,我坐在房门口仰着头用眼光搜寻院子里那棵大椿树上的一只鸣蝉,被树叶上的水珠反射下来的阳光耀花了眼。仿佛有一片树叶飘下,飞过我的头顶,落进房间里来。待我回过头去,竟看到一只小巧玲珑的可爱的麻雀。哦,不对,看它毛色,听它叫声,都不像是一只普通的麻雀,或者更像是一只黄鹂?尖细的嘴壳,蛋黄的绒毛,灰黑的翅膀,它的叫声实在好听极了。于是我把它捧在手心,拿手帕揩干净它羽毛上的水渍,用棉线栓住一足,在线的另一端绑一小块木片,放它飞去,由于拖累着那块小木片,它便怎么也飞不高飞不远,身后便跟了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拍着手叫着跑着闹着。开始它还满怀希望地向前奋力飞去,嘴里发出惊恐的叫声,后来便没了力气,不飞也不叫了。孩子们找来清水和谷粒,它也不啄不啜,只一味的呆在地上发愣。大家终于觉得没趣,各自走散了。我便解了棉线,让它自由地飞去,远远地便听到它婉转动听的歌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麻雀便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了。或许是因为环境污染让这些小生灵远走高飞逃离了木杉河?我上大学时回来过,确是发现昔日美丽的木杉河已经变成了臭水沟,两岸植被破坏严重,河里鱼虾绝迹,沿河建筑垃圾随处可见,麻雀自然是看不到。但我总疑心不至于逃得这样干净吧,竟然连一只也不剩下吗?后来,我在乡间一所中学教了好几年书,麻雀倒也不少见,但那时是在异乡为异客,对它们也总是视而不见,并无亲近的意思。再后来,调进城里工作,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终日案牍劳形、杂事缠身、应酬烦心,一晃又是十多年过去了,在我的视线里竟连一只麻雀的影子也没有。有时想想,这日子过得也真够单调乏味呵。
所以,当我在金鳞寺旁边看到了那个鸟窠以及那么多的麻雀,着实让我欣喜:一则为木杉河生态环境的恢复;二则为与麻雀的久别重逢。其实,我心里何尝不明白,欣喜的真正原因还不在于此,因为我的心已和童年一样的简单、明白、无碍了。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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