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伏案读书写字,有蝉音鸟语从小区的林间传来。
细细地听,隔夜的声音,似乎沾染了露水,一言一语,带着着水的凉意,直透我的心底。
蝉,卧息枝头,吮吸甘露,胸脯摩擦薄羽,快乐地发声。我不知道这时的蝉,是在浓荫如盖的香樟树上鸣唱,还是在挺拔俊秀的银杏树上欢歌?我只知道雨露未干,微风过处,珍珠散落,凉气袭人……
蝉音,一声紧是一声,拉扯着我的记忆。
蝉总在歌唱欢乐,似乎天气越发炎热,蝉的歌声也越发热情。仿佛开演唱会似的,总是你唱罢来我登场,共同演绎夏日的凤凰传奇。
蝉的歌声,丰富视听,却丰富不了我那饥饿的肚子。
童年的那些日子,我吃蝉。
在白天,我扛着竹丫扫追赶蝉,从一棵树下,跑到另一棵树下,再到另一棵树下……循环往复,不知疲惫。在没有月亮的晚上,我则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提着带有水的罐子到草丛、到枫香树林里去捕蝉。每到吃饭的时候,我们家的厨房就会多出一种香油的味道。
饥饿的乡村没有音乐,我自然不是蝉忠实的粉丝,不知道蝉的生命旅程,更不知道它们要用17年的黑暗岁月才换得一个多月的阳光歌唱权利。追随它们,为的是要把那些藏在树叶间的神秘歌手,带回家中的油锅,简单烹饪后填饱辘辘的饥肠。
记忆里,和我一样充满耐性,同样饥肠辘辘的,还有螳螂,它挥舞着长长的铁臂,看着蝉的快乐,听着蝉的歌声,一步步地靠近蝉。于是,在浓荫铺盖的树林里,便多了一份扑腾,一份挣扎,一份竭嘶底里。
蝉的歌声,蠢笨的知足着;蝉的命运充满变数和无奈,蝉的光阴,弥足而珍贵,它们的快乐充满危险。快乐属于雄蝉,它可以发出三种不同的鸣声:气候变化的时候,发出集合声;交配前,发出疯狂的求爱声;被捉住或惊吓后,发出粗粝的警告声……
雌蝉是哑蝉,没有话语权,它的腹部虽然也有发生器,但根本不能发出声音。雌蝉是雄蝉的忠实听众。它为歌者而生,为爱而活,为蝉族部落的兴旺发达而活,它的任务就是传宗接代。雌蝉沉默一生,只有在性爱的面前,它才有快乐。不过,那种主动与快乐是短暂而危险的。
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就见到了一对交配的蝉:雄蝉扬起双翅,拉长声音,舒展雄健的肢体……雌蝉相中了如意的情郎,会一边观看表演,一边欣赏雄蝉的演唱,一边将颤动的身子慢慢向对方靠近,直到幸福的器具进入自己的身体。它们在歌声中完成伟大的爱情,它们的尾部紧紧纠缠,快乐地呻吟,它们自顾自地快乐着,贪欲着,全然忘记了身外的危险。
肚子告诉我,挨冻受饿的时候是没有爱情的,为了得到口中的食物,必须先赶跑竞争对手。
我举起竹扫向螳螂挥扫过去,螳螂负痛滚落地下,仓皇逃走。而那对沉浸在爱欲中的情侣也受到惊吓,想展翅离开,可是那对交织纠缠的器官却背叛了它们,它们挣扎着扑棱到我的面前。我赶跑了螳螂,得到了蝉。螳螂和蝉若果有思想的话,一定恨死我了!
从捕蝉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偶然的力量。宇宙万物中存在许多偶然,偶然会化悲为喜,转喜欢成悲。偶然,是悲剧:因有我,地球上从此少了一个矫健的螳螂部族;因为我,那对情侣的快感变成疼痛,爱液成空,生育的希望幻成泡影……偶然是喜剧:让我赶跑对手,得到口中的猎物,活到今天,终于长成现在的模样。
泥暖草生,土生草长,来来去去,关乎自然。螳螂最终会老死将尽,终为土灰,反哺蝉虫。蝉迟早也是肉食者的腹中物,爱者和恨者的肉,咀嚼口中,都一样的香。在蝉的骨肉内,我咀嚼不出爱和恨,只能咀嚼出油脂和营养。在生和死中挣扎,在富贵与贫困中较量,往往成王败寇,爱能如何?恨又如何?
去则去矣,老则老矣。我想,蝉若有知,一定原谅我了。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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