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您来到西南作家网:www.xnzjw.cn
西南作家网: >> 原创作品 >> 散文 >> 正文

大舅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周小松    阅读次数:6798    发布时间:2015-02-27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想你,思念是冰冷的雨······”来电铃声响起,我赶紧从兜里掏出手机,低头接听。

“小松,刚才你二舅打电话来,说你大舅已经哑声,快不行了。你看能不能跟领导请半天假,去看下你大舅?”母亲急促地说着,仿佛划根火柴,母亲的声音就会燃起来。

“妈,单位忙得很,你和爸代我去看大舅就行了。我现在忙,先挂了啊!”我简单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我回头准备重新投入到工作中,才发现单位分管领导就在眼前。“小周,刚才你和你妈的通话我全听到了。单位的事还有我们,你就安心送你大舅生前最后一程吧!

“这多不好啊,单位最近这么忙,耽误不得,我舅死了···我再去看···也不迟。”听领导这么善解人意,内心立即涌上一股暖流,但想到单位忙,就吞吞吐吐地说出了顾虑。

“百善孝为先。工作以后还可以补上,人死了看不到最后一眼就成了永远的遗憾。你下午就去看你大舅!”领导看我左顾右盼,犹豫不决,最后干脆以命令的口吻给我下达了通牒:“请假去看望大舅!”

“谢谢领导!”说完话,泪水迅速漫过眼眶那道浅浅的堤坝,顺着鼻沟,曲进嘴里,五味杂陈。

下班回到家,草草吃了点饭,就和爸妈一起搭上表哥们的顺风车,踏上了去大舅家的路途。

一路上,同行的表哥们谈笑风生,神采飞扬,没有半点送别亲人的悲伤神情,反像是去贺喜。他们的反常行为,直刺得我心疼,过往的一幕幕也随着笑声浮现在眼前。

小时候,家里人多地少,穷得响叮当,经常揭不开锅,一年大多数时候只能以难以下咽的玉米充饥。当然了,农活自然也比别人家多。而大舅家比较富裕,小孩子干的农活也少。对于我这种拈轻怕重、不会干农活的人,大舅家便成了儿时最佳的躲懒所。

只要一放假,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去大舅家。不为其他,只因为去他家,不仅能吃上白米饭,还能避开家里的农活,也是从那时起,我才开始一点一滴了解大舅。

大舅那时已经40多岁了,没有老婆,更没有孩子。对此,我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跟他一般年纪的人都有老婆孩子,唯独他没有。我越想不通就越觉得不对劲,越觉得不对劲就越想不通,这渐渐成了谜团。

禁不住强烈好奇心催促,一年后回家问母亲,才解开了谜团。原来,大舅结过婚、成过家,大舅妈更是美丽动人,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整个村子的人都夸她是个好儿媳、好妻子,同大舅相敬如宾,互敬互爱。结婚七八年了,大舅始终没有自己的孩子(大舅没有生育)。为了不耽误舅妈,大舅“狠心”托人给舅妈找了新家,舅妈含泪离开了他,一去不复返。

外公外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到处托人说媒,给他张罗对象。他总是认为舅妈是世上最好的妻子,任何女子都不入他的法眼,更不用说走进他的心爱。

大舅妈走后,大舅意志消沉,懒于梳洗,蓬头垢面,不理家事,得个且过。任凭家人、亲朋好友如何帮助,他总是不以为意,安于一个人的生活。

时间缓流,他的婚姻大事始终没有解决,成为了远近皆知的婚姻“五保”户。

可能是没有孩子的缘故,他对我特别上心,就像对自己的亲儿子一样。不厌其烦地教我读书识字,传授我为人处世的本领;省吃俭用,自己衣衫破烂却大方的给我添置新衣服;生病了,他带着黑夜,冒着风雨,背着我到十里之外的街上看病;放假了,他第一时间来接我;开学了,他泪眼汪汪,挥手目送,直到很远,很远。

没过几年,外公撇下妻儿,去世了。大舅只能和外婆相依为命,依靠救济维持生计。不知是缺衣少吃、无人照顾,还是上天残忍,大舅先后患了几种不治之症。时间一久,他就成了病秧子。我们这些外侄以及侄子们,很少去看望他,更别说关心孝顺了,他只能独自一人忍受病魔的摧残。尽管如此,他依然一如既往地悉心照顾外婆。外婆行动不便,他总是无视自己的病情,倾尽民政部门的补贴给外婆买吃买穿;外婆生病了,他风里来雨里去地搀扶外婆看病、悉心照料;每次外出,他都带着外婆一同前往、形影不离,生怕外婆忍饥挨饿。村里的人无不夸赞他孝顺,无奈叹息他的不幸遭遇、好人多磨。

“老表,发什么呆哟!都到大舅家了,快下车!”一旁的老表推了推肩膀,提醒我。

回过神,我迅速跳下车,撒开腿向大舅家跑去。

一进家,只见他闭着眼、直挺挺地躺在一张破旧不堪、黑不溜秋的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如蝉丝、四处漏风的被子,脸肿得像个过气的皮球,嘴里有一茬没一茬地吐气。

如此情形,让我吞下刀片般绞痛,脑袋眩晕,脚下发软,身体不听使唤地倒在大舅身上。其他人看我这样,赶紧上前把我扶起来。缓了好一会,我才平静,随即紧紧拉住他的手,弯腰低头贴近他的耳朵,大声呼喊:“大舅,大舅,我是你最心疼的小松啊,侄儿来看你了,你要是听到了,就点下头,行不行啊?”

许久许久,他的手才轻轻动了一下,微微睁开眼,眼珠缓缓寻找声源。当看到我时,他眼睛刹那明亮,拼力张嘴,费劲点头,从他深度干涸的眼底,竟然汪湿成泪。

我急忙扶起他,带着哭腔说“舅呀,我晓得你心里难受,舍不得离开我们,怕你走了外婆吃苦受罪。舅呀,外婆还有我们,你放心······”话未说完,外婆已嗡嗡哭起来。白发哭黑发呀,那种疼痛,只有经年的亲爱过后才能体验。我一扭头,与外婆泪眼相向,外婆哭得更伤心,但她却去劝大舅:“幺,幺儿,妈晓得你不放心我,怕我受罪。幺,你放心,妈还有你妹他们,我还要多活几年。”

看到外婆伤心,怕她过度,我只得放下大舅,拉着外婆离开。

到了屋外,外婆还是一个劲的抹泪。我边掏出手纸给她擦泪,边用手抚摸她的后背,企图抚平她的伤感,抹去她涉过泪水的深深痛痕。时间此刻成为水漏,在外婆的泪水里颠倒,好像比正常时间缓慢了许多。外婆的哭泣苍老而悠远、浑浊而锋利,她直直带远了我的伶牙俐齿,剔除了我的机灵转变。我只好胡乱说:“外婆,大舅都60多数了,痛也痛够了,大家都尽力了,你就不要太伤心了,他要是晓得你这样难过,走都走不安宁。”

“松松,我啷个不伤心!是条狗,养了几十年都舍不得,何况是自己的娃儿啊!”外婆听了我的话,不但没有减轻半点悲伤,反而越哭越伤心。

父母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边,听我不会劝人,就一顿训斥。外婆看到我被父母训斥,憋红脸止住了哭。她拉我的手,摸着我的头:“松松,你大舅有你这样孝顺的侄儿,也知足了”。我知道外婆是疼我,不愿让我受委屈,她才噎下老来丧子的巨大悲痛,来护我这个孙子的。顿时我喉结堵着透出腥味的酸楚,在外婆眼里我是孝顺的,这让我感到愧疚。因为我老是借口工作忙,极少给老家打电话,一年下来很少甚至没去看望过大舅。母亲有时让我陪着去,自己也极不耐烦,满口拒绝。现在大舅这样了,不能吃,不能穿,更不能说话,大舅越惨,我越自责。古训“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的声音,像虫子钻进我灵魂放纵噬咬,我有即刻被镂空的恐慌。

像喃喃自语,又像对着所有亲人,我说:“外婆,我一点都不孝顺,现在才来看大舅。”“松松,昨天晚上你大舅蹲在炉子边说‘妈,我疼得很,这个屋基坐不得’。我就说‘那你租个房子坐试试’。他说‘我还有妈,租房子我还不如入保啊,我是放心不下你啊’,‘妈还有你妹们,你放心,换个地方可能要好些’。我还没有说完,你大舅就疼得龇牙咧嘴,有气无力地说‘妈——妈——妈,我可能管不了你了’,说完一歪一歪去睡了。哪晓得他说的半路话。”外婆说着说着又放声哭起来。

听到外婆的哭声,父母又开始一边数落我不会劝人,一边开导外婆。

说话间,黑色覆盖了天空的脸,大舅的病情也黑云压城般严重。按照当地的风俗,人死前必须把全身洗干净,男人得剃光头。大家就七手八脚地烧好水,找来崭新的毛巾,开始给大舅擦洗全身。当给他洗右手时,发现他紧紧握拳。外婆把大舅的手翻过来,看到露出的表带。为了给大舅洗手,姨妈用力扳大舅的拳头,大舅却紧握不放。外婆走到大舅床前,低头对着他的耳朵说:“幺,我是妈啊。我晓得你放心不下妈,你放心,我把手表拿给斌斌(二舅的儿子,外婆唯一的孙儿),他会好好待我的。幺,把表给妈······”大舅张开眼,松开手,把一块破旧的手表给了外婆。

次日一早,见大舅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人间,我就乘车回家上班了。原以为他能熬到周末,到时自己还能孝顺孝顺。可是中午不到,妈就打电话说大舅走了。听到这个噩耗,我顿觉懊悔,大舅没有给我送他最后一程的机会。

大舅该入土为安了。那天早晨,担心外婆看到大舅的灵柩,会哭晕,就安排姨妈们陪她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可事与愿违,当装着大舅的棺材抬出灵堂,鞭炮声起,外婆还是哭得晕死过去。

随着众人齐声吆喝,所有侄子披麻戴孝,一路跪祈大舅安息。一座新坟拔地而起,它是大舅生命的高度,也是我怀念大舅的深度。

按照习俗,我和众亲人捡起一枝干柴,边走边哭喊“大舅,回家;大舅,回家”,可大舅却永远回不来了。


【编辑:黄先兵】

已经有 0 条评论
最新评论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省青年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

您是本网站第 183477301 位访客      技术支持:HangBlog(renxuehang@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