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狗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龙奇    阅读次数：5889    发布时间：2015-03-09

2011年冬，我听母亲说在外打了几年工的龙狗回来了，我特意抽空回了趟家。到家时正碰上龙狗帮着家里挖粪，我走进圈中，同他相互寒暄后卷起袖裤便同大家一起挖起来。

傍晚挖好粪，龙狗在我家吃完饭走后，全家人便围着火炉拉起了家常。听母亲说，龙狗从深圳回来的时候一头齐肩长发，满嘴的胡须，肩上挂着一件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丝毫不像在外打工几年归来的人；后来传说有人看见他把背包丢在了村口的路上。母亲说龙狗这次回来，没有走大路，而是挑了几乎荒废了的小路。回来后一头钻进屋里，好多天不见他。

当时，龙狗奇异的造型和行为引起了整个寨子里人的好奇，成了寨里人茶余饭后的话题，特别是女人们。关于龙狗奇异的造型和行为，一些打工回来的女生说人家这样叫时髦，中老年的女人们则说他肯定是在外面学坏了，而龙狗的亲二婶则更关心的是龙狗挣了多少钱回来，据说她为此事专门逮着龙狗问了好几次。

记得有一天晚上，家里聚集了十来个来串门的邻家女人。母亲和他们一起嗑着瓜子，喝着茶水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而我和父亲则安静地坐在旁边，她们似乎是对龙狗的现在和过去特别感兴趣。引起话题的是坐在窗边的大嫂，只见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只听“噗”的一声巨响，顿时口中的瓜壳如子弹般斜射出来，打在炉盘上后四散开来。然后弯着腰贴着母亲的脸，压低声音说道：听说现在有好多人在外面被人下了药后不正常了，我想龙狗肯定在外面被下了药。怎么可能，人家怎么可能会给他下药，又不是他钱多得很，坐在她旁边的二嫂大声嚷道。坐在对面的二奶奶则慢悠悠地拍了拍手，端起茶杯缓缓地喝了一口茶水，整了整衣袖郑重地说：我告诉你们，龙狗出去打了好多年工，过年都没有回来，这次回来又没有带一分钱，不说其他的，他对得起父母送他去读三年的中专吗？一个大小伙子不晓得害羞吗？她们接着你一句我一句，聊了大半个晚上始终兴致勃勃。而我有点坐不住了，便推门出去透透气，出门便见龙狗的站在路边抽着烟；我叫他进来坐坐，但他不回话便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因生病辞了外面的工作，一直在家中修养，期间龙狗来家里玩过几次。那段时间，我时常听见寨里的人议论起他，嘲讽过他，也时常听说他和他的父亲争吵过几次。而他似乎变得更加孤僻抑郁，不会同任何一个人交流，常常自己一个人在家。

有一天，我正在家中练习书法，忽见母亲开门进来，朝我喊道：“阿忠，你出来看看。”看母亲紧张的表情，我想一定发生什么事了，便跟着母亲出门，一出门便看见龙狗扔在路旁的背篓，菜叶乱糟糟撒了一地。而龙狗则用一件衣服蒙着脸，嘴里嚷着“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人亲。”接着边是念念有词，边在路上跳来跳去，小孩子们见状纷纷围了上去起哄；路过的行人好奇地看着、笑着、走着，而之前嚷着说他不会被下药的二嫂背着一大筐菜叶在他身旁的石头上憩息。只见她叉开双脚，呈人字形支撑着背筐的重量，边看着龙狗跳来跳去边哈哈哈哈地长笑，背筐中绿色的菜叶也跟着节奏疯狂地舞蹈着。

见此状况，我被惊呆了，半响没回过神来，直到母亲推了一下我，说：“龙狗是不是疯了。”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母亲，半天回不上话来。

一天，我和父亲在屋后挖玉米桩，突见龙狗从路上经过，同样吼着、唱着、跳着；这时，我才相信他是真的疯了，只见父亲摇着头叹息了一声，而我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而劳作回来的人们看见此景相互聊着、笑着。在寨子里，无论老小，几乎每看见龙狗便是笑，唯有几位老者，和父亲一样对龙狗的行为保持缄默，从不谈论龙狗。

从那以后，寨里关于龙狗的话题更是连续不断，有增无减。有一天听母亲说龙狗的母亲去做基督教徒了，牧师告诉她：龙狗之所以发疯，是因为她染了世俗的不净。为此，龙狗的母亲专门请来了牧师给龙狗做了一些不知所云的仪式，从那之后，龙狗的母亲便不再和别人一起吃饭，包括她的家人；所有东西别人用过的她坚决不用。她想以最真诚的心告诉万能的耶稣，祈求耶稣降福于龙狗，让他的精神回到正常。

母亲起初对此也深信不疑，她也相信万能的耶稣会让龙狗精神回到正常。可一晃半年过去了，母亲见龙狗的病情没有好转，反而持续恶化，行为更加怪异，也对万能的耶稣产生了怀疑。之前的龙狗不喜欢出门，当时却是经常出门，有时学着瘸子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有时在人家里看电视时学着电视中人物的语言大吼，模仿着行为手脚乱舞，干着农活时突然丢下农具对着耕牛说起了话。而龙狗的母亲则觉得是自己的诚意不够，进一步对自己的行为加以规范，如自己单独用一个水缸、一个水瓢等等；后来索性不干农活，全职干起了基督徒。

后来，龙狗被骗去做了几年传销的弟弟回来了。他们一家瞒着他的母亲把龙狗送去了市精神病医院，过几个月后，我同龙狗的弟弟一同去看望龙狗。在拥挤的院内我见到了龙狗，便同他坐在一起聊天，只见龙狗说：“龙奇，你不晓得在这里太难在了，每天都面对这些人。”听罢我的心里突然舒坦了许多。几个月过后，龙狗出院了，出院后龙狗精神正常了许多，怪异的行为没有了，而他的母亲虽然依旧信奉基督教，但不再排斥别人同她一起吃饭。精神趋于正常的龙狗又回到之前的沉默，不再串门，而是常常独自一人干农活，一人上山割草放牛。

而寨子里的人们，关于龙狗的话题再一次兴起，人们似乎对他的过去更加好奇，都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得了精神病。曾有人试图问他，想从他哪里得到些蛛丝马迹，但他始终沉默不语。据他的母亲说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外面打工的时候深夜在网吧里上网被别人抢劫殴打，才会变成这样。

我也一度回忆起我之前在广东的时候，偶尔同龙狗在QQ上联系，那时听他说他在江苏，他所在的厂子比较不错。

我问他今年回家过年吗？他回答说：钱都没有挣到，回家过干什么呢？难道让人家看笑话吗？

后来听他说要去深圳，我问他工作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要去深圳呢?

他略带调侃地说：我带一帮人和别人打架，在这里混不下去了，所以去深圳看看。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后来我回到离家较近的城市，也没有他的消息，直到后来我听说他回来的消息后回家见到他。我也一度联系起之前和他一起打工的人，想知道龙狗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得到的回答都是“不太清楚”。当他们听我说起龙狗的现状时都感到很诧异，说他们之前同龙狗起一起上班时，龙狗的行为是有点不正常，但完全没有我说的那么严重。

当龙狗的精神逐渐回到正常后，寨里关于他的话题终于少了，人们对他病因的寻找因为得不到一致的赞同而无果而终。

或许，下辈子的龙狗会给寨里的人答案。

【编辑：吴茹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