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林遗失的苗寨(外一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杨元彬    阅读次数：7283    发布时间：2015-03-13

“遗失”一词，有很多种意思，而我拿来做标题苗寨的定语，是取其《汉书》里“罔罗遗失，兼而存之”的意思。我在此，是想用来说一说岑巩县唯一存活下来的一个苗族村寨，大树林苗寨保存下来的那些美好的苗文化的意象，犹似古代的文献典籍那般。

大树林苗寨坐落在岑巩县水尾镇大树林村，原名叫做塘坎上，是一个有着1000多人的平坝自然村寨。由于房舍四周广种枫木树，而枫木树长大成林，三五人能合抱的古枫树竟有120余株。久而久之，人们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树林的名称便取代了塘坎上的地名。

众所周知，枫木树象征苗族人的生活图腾。在《苗族古歌》里有，“还有枫树干，还有枫树心，树干生妹榜，树心生妹留，古时老妈妈。”翻译成汉语，枫木树干和枫木树心生出了“蝴蝶妈妈”（妹榜妹留）。蝴蝶妈妈，即是苗族人的始祖。

“在村寨种植枫木，意在保护村寨安宁；在桥头种植枫木，意在护送人们顺利过桥；在田坎边种植枫木，意在保障五谷丰登。”大树林苗寨陈明江说，“如果家里人久病不愈，就给枫树烧香、叩头、挂红，请求祖先驱赶病魔。在建造房屋时，以枫木作中柱，以求保佑子孙兴旺……”大树林苗寨，没有人舍得毁弃一棵枫木树，一直把枫木树作为祖先崇拜的。  

身处黔东南苗文化中心的岑巩县，相较于雷山、台江、黎平、施秉、镇远等10余县市的苗文化，大树林苗寨的苗文化似乎没有显得那么厚重。走在大街小巷都可以跟身着银铃般头饰、衣物的苗族女同胞擦肩而过，更可以一窥三层木楼的吊脚楼，从小窗户里探出头来，面带微笑，定格在行人心中的少女。对于苗族人的这些独特的生活方式，在岑巩县大树林苗寨是看不见的，他们的衣、食、住、行都与汉人一样。但大树林苗寨如枫木树代表苗族人的生活图腾，这些最本质的东西是还存在的。

岑巩县地处黔东门户(黔东南和黔东北)，是西南三省云、贵、川的咽喉要道，更是荆楚、夜郎文化的融合地。历史上每一次中原文化对西南三省的入侵，都在古思州今岑巩县留下深深的印迹。特别是从元末明初长驱直入的中原文化，更是在古思州岑巩县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大树林苗寨，至今能够保存下来的那些苗文化符号，实属不易，比起黔东南和黔东北以及湘西地区（明朝前，古思州辖地）的那些苗文化来，可能更质朴、更地道些。大树林苗寨的苗文化，我们就姑且把它叫做苗文化的意向吧！

大树林苗寨都姓陈，拥有1400多年历史，自称是南北朝陈后主 (陈霸先)之后，从江南扬州辗转迁入而来。他们长期与岑巩县的汉、洞、土家人等多民族杂居，诸如显性的服饰、住宅、饮食等生活方式已与汉人无异。如果说有什么显性的不同，那就是屋前屋后遍植枫木树，过年过节木鼓声声，不绝于耳。特别隆重，要数正月十五那天，成千上万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把大树林苗寨整个枫树林全部占领，举行扽锣比赛。

水尾镇工作人员胡云彪说，农历除夕至正月十五，大树林及附近所有苗家人，家家户户都要鸣锣迎春。正月初一至十五为扽锣期。十五日举行扽锣比赛，那时你就知道什么叫锣鼓喧天了。正月十五日一天，大树林苗寨家家户户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从玉屏县朱家场、茅坡、新隆，铜仁市川洞以及本县的天星、羊桥、水尾等相邻乡镇赶来的数十村寨，在上午9点起，他们按照《雄鸡拍翅》、《马蜂过坳》、《龙王闹 海》、<犀牛洗澡》、《老虎出山》等传统锣鼓点子，分别以村与村比、寨与寨比和个人单比三种方式，进行锣、钹、鼓的锣音长、锣音美、锣音响的输赢比赛。比赛开始，有大铜锣几百面，一时间从人山人海的枫树林传出，场面极为宏大、壮观，声音极富穿透力。十里闻锣鼓声，给人十面埋伏之感。

大树林苗寨扽锣，极富浓郁的地域特色，可谓天下仅一家。只可惜，我没有见过。到大树林苗寨走访，大树林苗寨村民陈明江指着他家神龛上写着的“祖奉华光太子周尚二将军之位”说，这就是我们大树林苗族人与其它民族人家神龛供奉的“天地国（君）亲师位”不一样的地方。陈明江还说，“在祭祀的时候，老祖宗杀童男童女，现在改为杀羊了。”在咒语中念叨“华光金太子，星车火速赴云庭。周尚二将军，凛凛威风扫世尘。护驾当年显功绩，至今千年诵威灵……”大树林苗寨要是人死去了，在家里设灵堂，总是头朝外，脚对神龛，而与其他民族的人死的停尸刚好相反。这也是陈明江说的。民国《岑巩县志》记载，“龙鳌之大树林，人死停头向外（除此之外，周围上百上千里，人死停尸体总是头朝神龛，脚朝外）。足内龛奉华光大帝之神，谓死者起立不背神，风俗之特殊也”一致的地方。

岑巩县水尾镇大树林苗寨的这些苗文化意象，在黔东南和黔东北乃至湘西地区的整个苗文化体系中，除了枫木树是共同的图腾崇拜之外，大树林苗寨的苗文化既区别于以上地区的苗文化的基本特征，也区别于中原汉文化的基本特点。阅古览今，我们可以把大树林苗寨的苗文化看作是黔东南和黔东北乃至湘西地区苗文化的一个分支，或者是中原汉文化里衍生出来的一座苗文化孤岛。

如今行走在隆冬的大树林苗寨，漫天的枫叶正灿烂的绽放，而大树林苗寨的那些宛如一朵朵人间奇葩的苗文化意向，也恰如眼前绚烂绽放的枫叶，不是吗？冬天已经来了，古思州今岑巩县的苗文化的春天，一定不会远去，必将迎来一个苗文化百花齐放的春天！

腊山寺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早在1100多年前，一生饱受贬谪之苦的刘禹锡，便愤然提笔刻之于石头上，立于门外的溪水边。他在铭文末尾署名，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以彰显自己的情操。给多方刁难，百般侮辱的小人以沉重的还击，也给自己留下清醒的一剂药方。不久以后，刘禹锡回到京城，任太子宾客，加礼部尚书衔，诗酒郊游而终！

坐落在岑巩县境内，天马镇七八公里之外的腊山寺，集山川之逶迤，从武陵山脉和苗岭山麓相交而来，惯看了秋月长空，人间冷暖。虽比不上梵净山的高峻冷拔，更比不上东岳泰山72位帝王封禅祭天，但腊山寺恰如“为人民服务”的几个大写的人字。正如马嵬坡当年，人们一再歌颂帝王不幸的时候，袁子才却唱出了“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于此，不论是诗酒以终的刘禹锡，还是生如夏花之灿烂的袁子才，穷其一生行径，也不过腊山寺的亲民情怀！与人为善，天地结缘，说家常话，接地气，立于天地间！是真佛只说家常，结庐在人境，这就是腊山寺，一生清白在人间而立于不败之地。

二十几年前，在我还在少年的时间，由于家里年连遭遇强盗的偷窃，我妈妈常常迫于生活的无奈，天刚蒙蒙亮，每天一大早就在庭院里烧香烧纸，诅咒魔鬼的百般残忍，几乎哭成一个泪人。紧接着兄长乡试落榜，一个读书出类拔萃的秀才，咋会落入到这般境地，一个孤魂野鬼似的，经常到家乡外的田间溪岸，早上一出，直到夜深才返！我也在初小入中学复读两年，一筹莫展。

适逢那年暑假，我与父亲徒步行走四十余公里的山路，赶在六月十九日上午九十点钟的模样，来到了腊山洞外，人山人海的腊山寺跟前。腊山寺不大，大约占地一二十平方米的面积，亦即就是一间空房子里立一尊菩萨，周身挂满红飘带，一个人或几个人一组，前仆后继的敬香烧纸钱，作揖磕头，嘴里唸叨着保佑的话语。等到我与父亲烧完一捆纸钱，虔诚跪拜、祈求菩萨保佑结束，天以晌午。我在山脚吃了一碗可口的米豆腐，又加一碗米粉，而父亲只是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我吃完。然后空着肚子的父亲，急急忙忙地拉着我赶路回家。现在想来，我多可怜的父亲，一分钱也舍不得花，就人到中年，把毕生的心血都给予了他的子女。那时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无地自容！

自从去腊山寺回来以后，几年前家里被偷盗的一千五百元钱，由那时的凯本乡（现在是凯本镇）派出所民警送回来了。第二年兄长以全县文科状元考上省立贵州大学，而我竟以一个买读生的资格入读初中，并且名列年级第二的成绩免除买读的全部费用。在以后的时间里，我全以年级拔尖的成绩顺利的读完了大学。

工作十多年之后，我再次来到腊山寺旁的腊山洞采风，第一次领略了腊山洞里的千丘田，由一块块巨石迭铺而成。再往里走一小点，有一个巨大的洞中平地，当地人叫它聚义厅，说是当年吴三桂反清兵败，洞内藏匿千军万马，白天住在洞里，夜晚出来抢夺清兵的粮食。几年之后，当地百姓觉得吴三桂败兵扰民，到洞外的腊山寺祈求平安，没过多久，兵匪就自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出腊山洞口，我在十米之外发现一个消水坑入洞，不知其终。由于好奇，我单独朝有光线的地方伸入，水声渐大，如万马奔腾。越往里走，可看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直奔一个像空坛子合抱大的水窟窿而去，惊心动魄，令人销魂！这个水窟窿，当地人称它为消灾坑。正因为腊山洞的存在，洞外的简朴佛堂才有腊山寺之称。

出洞之后，我与一同前来采风的七八个人，来到了如今几许荒败的腊山寺。腊山寺虽然掩映在荒草丛中，多了一丝凄凉之感，但一点也没有改变我二十多年前见到的初次模样。还是那样的占地面积，一间不大的木屋瓦房，供奉一尊灵验的菩萨。我们大伙依次进去，虔诚的举行了祭拜，没有一个人小看它的平平淡淡。人世间，只有平平淡淡才是真。另外，腊山寺只有等到每年的六月十九日，才有方圆过百里的群众前来祭拜，平常时候人是极其少的。到那时，腊山寺又是一个歌舞升平，众人狂欢的地方！

走过腊山寺，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我与父亲来到这里。那时父亲才四十出头，现在即使老去，但依然勤恳，健康且长寿，保持着以往风范。而我很快跨入不惑之年，也学会父亲那时候的模样么？我记得住死去的曾祖父在临死时的一句肺腑之言，“话到嘴边留半句，事到手边让三分”。也曾记得那时在腊山寺菩萨对我说过一段人生哲言：

是真佛只说家常，非名山不留仙住。一生要为心中的善意结缘人间，多做一点无愧天地良心的事情。人世间因果循环，失意与开心保持在心灵深处。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什么都得耳顺。千载浮云，来去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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