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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故乡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应荣    阅读次数:6486    发布时间:2015-03-24

提笔写下“故乡”二字,正是万籁俱寂、夜静更深的时候。 窗外,几声“蠼蠼——”叫声响亮而有力,这不正是记忆里故乡的声音吗?人声渐寂,虫声渐起,虫儿断续的哼唱愈加反衬出夜的静寂。那一定是一个繁星闪烁的夜晚,葫芦架下的徐徐清风吹送来花的芳香,沉醉着人们的睡梦。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我的思绪总爱穿越那些已定格在岁月里的场景,溯着近三十年的光阴,回到记忆里的故乡——一座平静又安详的小镇。



街上成长的日子


那是一个由八个村子簇拥而成的小镇,北依滦河,东临渤海,这是滦河流经的最后一个集镇,再往东几十里滦河水就注入渤海了。我的家住在小镇的西侧,每天上学,都要走过前街,然后拐一个弯到后街,之字型街道的最东端就是我的学校;放学时再沿着这条街反方向走回家。小学里五年的光景,就是这样走在小镇这条街上,一天又一天,走过那些成长的日子。

小镇的最西头有一家“罗家相馆”,也是小镇上最早的一家相馆。我九岁那年在这里照了平生第一张照片。只记得第一次照相心里忐忑便拽上同学作伴,照相人将机子对准我们,自己却钻进机子上蒙着的红黑的大绒布里,我凑过去看个究竟,看到我的同学正可怜兮兮地头朝下呆着。照片出来,我的神情既非像哭也非像笑,一双眼睛却瞪得溜圆,我实在不知这照相该是个什么表情。

街头的道路两侧一直摆着好多用木棍支撑木板铺就的摊子,上面摆放着各色小吃。看摊的主人是个高高大大身板硬朗的老爷爷,常年一身黑衣,对人态度和气。我常常会用母亲给的五分钱,买上一小茶碗的爆米花或者是且断且连的几棵黄色小杜梨儿,老爷爷用他大手的两个手指帮我撑开衣兜,把小吃倒进去,再用手按一按,微笑着目送我们跑开。接下来的路,我一定是边吃边用另一只手捂着衣兜,生怕蹦跳间吃货儿会掉落下来。

镇政府的院子是个很宽大的门口,门两侧的牌子换了一个又一个,“公社”、“工委”、“乡”、“镇”等等,我们懒得管这些与我无关的事,全然不去理会外面世界的寒暑,倒是偶尔这里来一两辆汽车,我们会追过去看新鲜,并使劲吸吮着那尘土里混杂的汽油的味道。

在南侧临街的橱窗里写着“修理钟表”几个红色的大字;北侧是一家国营的副食商店,那里永远飘着点心诱人的香气,售货员用手拉住从空中垂下来的细绳,变戏法似的眨眼间就扎好了一包点心,盛放着小砖头果子的柜台上写着“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却实在让人看不明白。

后街店铺相对少些,而且住着好多回民人家,时常会从屋内传出牛羊肉的膻气,我们就捂着鼻子跑开了。后街上比较热闹的地方就是供销社,特别是集日的时候,四乡八村的百姓会来这里采购,人们进进出出,手中都拿着新买来的东西,脸上挂着欣喜与满足,很有一番繁荣景象。

后街的最东头就是我们学校,红砖院墙围起的方型院落里,两排平房是我们的教室。这里自是另一番天地,上课的钟声,是校长敲击那片挂着样子极像编钟的铁板发出的,可惜校长敲得没有章法,便没有旋律,那钟声总是急迫得不行,催促着你赶紧收回那还在大街上游荡的心魂快快回到教室里。

从家到学校,这一路走过来,经过了好多人家的门口,我也大多认得哪个门口是谁的家,有时会中间停下来,只因为那里有个要好的同学,等她吃完饭一起走。有一个门口会多看上几眼,这院子里曾有一个宋姓女孩和我同桌,我们是被老师树立的标兵,比赛上课时看谁坐得直,后来,她们全家搬到了遥远的石家庄就再没见过她。还有一户人家的孩子考上了清华,经过那里也忍不住多瞅几眼,心里觉得那家院落定有什么特别之处的。

其实,上学还有一条近路可走,这是那个叫慧的同学后来告诉我的。前街后身是条河,沿着河边可以径直走到后街,她的家就住在河边,可以看到河里的鸭鹅旁若无人地追逐戏水。慧是一个有着明亮眼神的小姑娘,她的眼神里总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像是忧郁或者有所期盼的那种眼神,吸引着我接近她探索其中的秘密。后来,她亲口告诉我:她的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开火车,一年只回来一、两次,她想爸爸,说这些的时候,清亮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垂下眼帘。这时我心生出几分同情来,也有些内疚,后悔自己让她提起这样伤心的话题。

就是在这座小镇上,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来来去去蹦蹦跳跳间,自由散漫地成长着,像田野里一株淡淡的花,经受着自然的风雨,健康又自然地成长着。再后来小镇渐渐有了种种变化,但我似乎都不太记得,在三十年以后的深夜里,想到故乡,终于明白:刻在心版上的竟是儿时对小镇最初的记忆,还有大街上那些自由生长的日子。


操场边的记忆


回想起故乡那所小学,关于坐在教室里上课的印象大都很模糊,倒是开放平整的操场让人念念不忘。操场两侧是道路,一侧是河,生长着青色的芦苇。我们都盼着体育课,可以玩耍做游戏,不管游戏输赢都要找人唱支歌,这样的任务通常会落到我头上,因我一上学就进了学校的文艺队,对于唱歌并不打怵。那次我唱了一首当时最流行的歌曲《泉水叮咚》,一些从操场中间走过去赶集的大人们都纷纷停下脚步来听,自己唱得卖力,当然也得到了喝彩之声。

体育课上,经常走队列,练习“稍息、立正、向后转走”等等。班上有一个同学,家在我们邻村,样子很老实,偏偏总也走不好,老师叫他出队列单练,结果他一紧张,就只会一顺边的走路,样子像在表演皮影戏,滑稽极了,笑得我们肚子疼,他越发地局促不安了。

操场的东南角上安放着单杠和双杠,体育课上往往人太多又有老师管,玩得不尽兴,倒是放了学结伴去玩最有意思。有一年的“六一”儿童节,我穿着母亲刚做好的新衣服,水红的底色,上面是五彩的各色小圆点,很漂亮的一件新衬衫。天气又热又燥,我们便去操场上玩双杠,那时候竟敢坐在一侧的杠上,用脚勾住另一只横杠,背转身,头朝下悬在半空,于是眼中便呈现出了一番奇异的景象:天和地换了位置,道路上的人们一律都头朝下行走,好玩极了。然而玩兴正浓,鼻子一阵热乎乎,流鼻血了!赶忙从双杠上跳下来,由于下得匆忙,衣服挂在了横杠上,连着衣兜扯下一片来,崭新的衣服瞬间凌落了,我既心疼又害怕,跑到河边去洗鼻子,却迟疑着半天不敢回家……

学校的操场还是小镇进行娱乐的好地方。那时候经常在此放电影,多是些《渡江侦察记》、《红湖赤卫队》一类的革命影片,四乡八村的男女老少都兴致勃勃地拿了马扎、板凳来看。当然,这远比不了在操场上搭台唱戏的规模和气势,最热闹的时候是连演了几天的评戏,全镇的人们都像过节一样的兴高彩烈。评剧《刘巧儿》刚一演完,便有好多人学那剧中王寿昌来到小桥上的一段唱,还要一瘸一拐地配上动作的,形象极了。不曾想到的是,演出过后却有一段“厄运”降临到我头上。班上有个大个子男生,圆圆的脑袋,五官有些扁平,再见面就开始叫我“巧儿”,更可恶的是,他们不久又从班级里物色出一个“柱儿”,然后他带着一群人对着我们起哄,可怜那个男孩全没一点男人的担当,也没斗争的勇气,眨巴着小圆眼睛一脸的茫然无辜,也再不敢和我说上一句话。那时心里恨极了这个五官扁平的家伙,觉得他就是坏人王寿昌,每一次拦住我去路的时候,心里就仿佛是满天的乌云压过来,在当时,这件事给心理上造成的危压是很沉重的。终究挺过来了,没向老师和家长汇报。

很多年以后,我去陕西参观秦始皇陵,见到那些兵马俑的时候,已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那张相似的面孔一子就闪现出来,不禁勾起许多孩提时代的事情来。好多年过去了,曾经的恨意早已消失殆尽,却因为曾经的恨,我记住了这个人,记住他的名字,不知他现在好不好。再来到小镇上,我总是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一个面孔:圆圆的、五官有些扁平的一张脸。


难以释怀的乡愁


在小镇上成长,自己便也是小镇的一部分,就像它的村落和街道还有街上行走的男女老少,只是以最自然的状态存在着,并不去想更多。初次意识到对故乡的怀念,是远离故乡在外求学的时候。一到节假日,宿舍里的同学大多回了家,而我因为路远只能留下来,这个时候,就开始想家,一发不可收拾,想念家中的亲人,想念黄昏炊烟里的村落和平静安祥的小镇,想念日夜流淌的滦河水,记忆中的小镇越发美得充满了诗意。在那样的年纪,内心充满了莫名的伤感和忧郁,思乡的情绪竟也渐渐酝酿成几分淡淡的乡愁来。那时候极爱这样的诗句:

故乡的歌,

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

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

其实,不过是一颗漂泊的心在这样的诗句中寻找一种抚慰和寄托。

随着时间流逝,小镇的面貌不觉间就改变了许多。小镇东南,是新修的秦唐沧沿海路,沿路也逐渐新建了好多新的门市楼,特别是那些饭店前面停满了车辆,集贸市场也建在路的另一侧,一到集日这里便是小镇最热闹的地方;滦河上也架起了河北省最大的内陆桥,连通了东北各省,公路上来自全国各地的车辆总是穿梭不停。这些热闹景象都绕开了小镇,小镇里的街道倒显得冷清了。回老家时,我爱去滦河边看看,也都是沿着平整的沿海路走过去,有一天,我沿着过去的街道信步走了一遭,却让我吃了一惊:过去的罗家相馆不见了,在原址上建成了几座新的办公楼,原来摆在街头的瓜果摊子也往南改在车站附近,挤占了大半个街道,从摊前走过,摊贩们热情招唤着,却再找不到昔日那高高大大老人的身影。那条河没了踪影,原来的河的位置已经建成了一排商业楼,醒目地挂着“超市连锁店”的招牌,散发着几分城市的气息,我一下子不知身在何处了,我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这还是我记忆中的小镇吗?

小镇的变化是自然的事情,也许是自己心理在作怪,既希望看到故乡的崭新变化,又在内心固守着它旧时的模样。

我的一位同事,去小镇担任了镇长之职,工作变动之际,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以后的仕途给予祝福,这是人之常情。我却一定让他带上这样的话:去好好建设我的家乡吧,建设不好,别回来!他听了哈哈大笑,可能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给他送行吧。我却是极认真地,在内心里,是让他代我去建设家乡了,我渴望着小镇有一个科学的规划,呈现出令人欣喜的变化,小镇上的人们都有更富足的生活和一个崭新的风貌。

再去小镇上,在政府的院子中间停放着一张大牌子,上面绘着一条河流地图,赫然写着一句话:保护母亲河行动的最后一站。不觉间,我就长舒一口气,那是在感情上终于找到共鸣的那种欣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院子里流连,乡镇的人们大多都很客气,待我像客人一般。他们哪知我就在这个小镇上长大,有谁会知晓我多年不能释怀的乡愁和对小镇浓得化不开的深情啊!


【编辑:吴茹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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