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信仰,都有一个物化的代表。比如曾叔,比如粮食,比如清明节到来之时我对曾叔的思念。
曾叔属猪,出生时正值“鸡慌狗饿”之年。为此,曾叔常常为自己在青少年时代没吃过一顿饱饭而感叹不已。
我曾问过曾叔,在一大家子人中,其他人都长得那么高,唯独他为何会长得那么矮?曾叔说,因为没粮吃,饿的。为什么没粮呢?曾叔没再往下说。我猜想,粮食应当是天上洒下的雨水,滴到那里,那里的禾苗就得到滋润,那里的生命就显现出蓬勃的生机,那里的庄稼就长高拔节。
不用说,天旱,不下雨,生命不长高拔节,曾叔自然就是全家人中个子最矮的了。
那时,我还弄不清楚雨水与粮食的确切关系,我以为粮食会由雨水直接从天上带下来。那时,我的思维虽然还没有现在这样相对全面一点,却偏偏具有超强的想象力。于是,在听曾叔讲人生经历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就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关于粮食,关于饭碗,关于庄稼和雨水。
十年文化大革命期间,生灵涂炭,哀鸿遍地,瘟疫流行。因为成份问题,曾叔与叔爷爷一道被迫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一阵改造后,他代替叔爷爷赶马征粮,参加了公社救急队。运送救济粮的空隙间,他不自觉地将背包里的干粮节省下来,送给饥饿的老人和孩子。曾叔追赶驮马,天天和粮食打交道,但他却依靠食芭蕉芋的根艰苦度日,五官浮肿,面带菜色。曾叔说,国家要靠实业救民,个人的救助无异于杯水车薪。那段时间,他经常看到有人在喝稀粥的过程中訇然倒下。每念于此,他就禁不住潸然泪下,感概个人力量太小。他说,要做大事,得有大量资金。
后来,曾叔下海经商,他们的家庭境况大为改观。他决心做大产业,获更大的利润,以利善举;他在经营产业的时候,将自己10年汗水挣来的钱投入社会公益事业,用于资助家庭困难的大学生。
俯仰天地,生命皆有起首,宇宙万物,生生死死,悲悲切切,来来去去。正如老子所言: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
恍兮惚兮,其中有象。
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对于这些,忙碌、中厚而善良的曾叔无暇细想。他只知道他经营的那些粮食应该自天上而来。
除了那么悠远,神秘的天,是谁让粮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呢?除了觉悟,普渡众生,又是谁让他沉迷于诚信和情感,全身心投入到拯救灵魂和生命的队伍中呢?
见我无知无觉,憨厚的曾叔笑成了弥勒佛。他说,当粮食像雨水一样从高处落下来,落到我们头顶的时候,我们就被那些金色的雨水浇灌,我们的福报就像庄稼一样长起来了。
天在雨水的头上,雨水在庄稼的头上,庄稼在曾叔的头上。后来,为了帮助一个朋友的孩子能端上一个好饭碗,吃上一口好饭,曾叔四处托人,找关系,孩子的饭碗端稳了,调动的批文到手了,疲倦的曾叔却躺下了……至此,我们和曾叔阴阳两隔。
“一生善举,世人有目共睹;溘然逝去,普天亲朋同悲。”在莽莽寰宇间,曾叔就是一株成熟的稻穗,他懂得低头履行承诺,他用生命证明真理,无愧一生,值得后辈敬仰。
步入中年,胡须渐渐布满了我的腮帮和下巴,人生的阅历也随着年轮的增长而丰厚起来,我不再用儿时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了。之后才发现,粮食并不是富有诗意的东西,粮食它太严肃了,严肃得关乎生死,关乎成败,严肃得让人不敢任意伸展想象的触角。
如今,曾叔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他的坟头已经芳草萋萋,他会时时给那些荒芜的土地播撒梦幻的种子么?他还会为那个世界的人们根植粮食和希望么?我说不清。我觉得我的曾叔,就像水,柔柔的,悄悄地在时光中卑微地流淌,也许滋润了什么,也许灌溉了什么,却无迹可寻。
如今,许多经历过或是没有经历过的事情都在流光中淡忘了,惟有曾叔对粮食的情感像游丝一样,时时牵动着我,影响着我,让我欲罢不能。那些被他演绎过的运粮故事,在记忆的滋润下,枯而又荣,生而又息。它们在击穿岁月之后,常常在我心灵的河床中奔涌……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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