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开了,杏儿黄了,麦子也成熟了,脑海里飘过阵阵麦香。
小时候,家里有一亩六分地,似乎不算多,但在那个纯手工劳作的年代,这对我来说绝对是个沉重的负担。书生老爸从不下地,好耍小聪明的妹妹经常以肚子痛为借口逃避劳动,弟弟是老小又是男孩,自然因受宠而免了许多活儿。唯独身为老大的我,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推卸帮妈妈承担农活的责任。那时,时常想,怎么不少分一点地给我们呢?要是不用干农活该有多幸福啊!
不知为什么,对农活、对侍弄庄稼有些害怕有些厌倦的我,却时常陶醉在麦香中不能自拔。那年,跟团去山东旅游,司机为了省点高速费,抄小路行走,没想到却误入一大片麦地中。莽莽苍苍的麦地,一眼望不到头。小麦们在天地间虽算不上高个儿,但谁也不弯下笔挺的腰,你携着我,我扶着你,像柔韧的帆布,惬意地鼓荡着春风;像神奇的绿毯,一直铺进无边的白云,展入山巅的红霞。那波澜壮阔,令人震撼的美让我忍不住把头探出车窗外,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只一眨眼,它们就会从我的视野中逃脱。车子在田地里兜兜转转了许久,一直找不到出口,所有的乘客在那儿怨声载道,只有我傻傻的乐呵呵的沉醉在浩瀚的麦浪中,一晌贪欢。
在南方,小麦不是常见的农作物。然而,小时候我生长的那个乡村,村民都有种麦的习惯。我喜欢麦地,有那么一丝纯粹的源自心底深处的爱恋,更多的是因为它比稻田有趣好玩多了。稻田一般是水田,而麦田则是旱地。旱地里长出来的麦子是乡土里最爽洁的庄稼,从不拖泥带水,绿油油、清爽爽、活脱脱的、笑朗朗的,特别招人喜爱。儿时,我最爱和邻居的小伙伴到麦地里捉迷藏。一垅垅密集齐整的小麦是极好的藏身之所。游戏开始,一群小伙伴在垄间四散开来,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躲在麦丛旁,轻轻靠在麦梗上,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三步并作两步从这一垄跳到那一垄去,从这一片田蹦到另一片地去。可怜那个要捉的人,常常是东张西望,左扑右探,茫然四顾,如同盲人摸象,终无所获。在垅间,不时会和几朵野花相遇,那刚好要踩上去的脚只好来个急刹车,不小心就跌了个嘴啃泥,惹来小伙伴一阵窃笑;冷不丁还有被惊吓的鸟儿,从麦田里急急飞出,扑愣愣扇着两个翅膀,脆脆的丢两声鸣叫,消失在蓝天白云深处。
那时,家里养有几只小白兔,拔兔草时我最喜欢到麦地去。那些躲在麦杆边上的小草们,安然地和小麦们一起享受着妈妈的呵护,一勺一勺农家肥的浇灌,一瓢一瓢清水的滋润。看那米蒿、毛妮菜、苦麦菜……嫩嫩的、绿绿的,像刚出生的婴儿的皮肤,水灵极了,一掐就能掐出水似的。兔子的嘴巴很叼钻,较粗较老的草是不肯吃的。每天放学回家,拔一篮嫩草来侍侯它们是我的任务。我冲向麦地,仔细地在麦苗中寻找兔草,每发现一棵都很欣喜,甚至恨不得所有的麦苗都变成杂草儿。要真那样,妈妈估计就要泪如雨下了,少不更事的我却自顾自地喜欢这样一个永不能实现的白日梦。可杂草们长得再多再好,最后也逃不过被清除的宿命,哪有可能占了小麦的地盘呢。
麦子黄了,要帮妈妈割麦,虽很辛苦,但一想到有麦穗捡,我依然满心欢喜。麦秸脆性大,割过的地,总有麦穗儿遗漏,静静地搁那儿等我们去捡拾。捡来的麦穗都是私有财产,尽管不小心就会被刺刺的硬硬的麦茬伤到手脚,小伙伴们还是干劲冲天。弯腰,拾起,不管大的小的黄的还是青涩的,一一被收入篮子,我们才不会像《最大的麦穗》描写的那个人,一心只等着最大的出现。捡来的麦穗大多是用来烤着吃,那是麦收季节里最快乐的事。小伙伴们分工明确,有的去找石块垒灶膛,有的去捡柴火,有的回家拿火柴。红红的火苗燃起来了,大伙把泛着青气饱盈盈的麦穗放上麦穗放在火上,不时地翻转着。很快,随着一阵劈哩啪啦的爆裂声,麦穗已烤好了,然后就是分食。大家把麦穗放在手心里,不停地揉搓 ,麦粒一颗一颗掉下来,再捧到嘴边,轻轻一吹,吹去麦芒和麦壳,感觉干净了,拿一小撮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清香的小麦味,焦焦的烟火味混合在一起,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仿佛世间的美味也不过如此。吃完,大伙相互一看,都笑得合不拢嘴,原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沾着草木灰,活脱脱的一只只馋嘴小花猫。
麦子收成了,家里几乎每天都会煮一锅清汤面。几小块猪油一炸,葱头爆一爆,卷心菜炒一炒,加水,水开了,下面。喜欢面食的我吃得有滋有味。可妹妹吃着吃着就烦了,腻了,一看见煮面就哭鼻子。后来,生活条件好些了,面条里逐渐有了肉丝、虾仁、蚝干,味道鲜美多了。挑食的妹妹却不喜欢虾仁和蚝干,每次都得把这些东西挑干净才吃。很奇怪,妹妹不吃虾仁,却能把它们熬成的汤喝个底朝天,至今我仍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理。偶尔,爸爸会包些水饺来犒劳大家。水饺的馅料是一成不变的五花肉韭菜馅, 即使是这样,我们还是觉得水饺比汤面好上许多倍。更让我回味无穷的,是妈妈做的麦香饼。麦香饼有甜的、咸的、各种馅料的,但妈妈常做的是甜麦饼。妈妈把小麦放在石磨辗成粉,加上白糖,搅拌均匀,锅里放入花生油,待油温七成热时,把调匀的麦羹下锅,煎至两面微黄微焦,一股沁人的麦香味在空气中弥散着,未待起锅,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坐在凳子上狼吞虎咽起来。
时光在指尖上滑过,我和弟妹们的户口由农村变成城镇的,家里的地越来越少,只剩下妈妈一个人的四分地,妈妈不再种小麦。村里的青壮年纷纷到外地打工或经商,也没有人种小麦了,一年四季立在田中央的只有水稻和蔬菜。最近又听说小村要被开发成新城镇,那仅有的四分地也即将消失,我该放声大笑亦或是长歌当哭呢?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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