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陷入一种混沌的状态,在读了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第一章之后有所触动。
“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倒地上。于是,最沉重的负担也同时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实存在。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大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就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
开始读这段话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注意,每一本书印在封面上的精髓往往只能在通读全书后方能完全领悟,甚至于永远不能引起共鸣。大脑里还不能熟练地闪现出男女主人翁的名字,但我不想在通读全书后才恍然大悟,那种顿悟只会在持续一秒钟后消失,如同我完全没有接触过这个精神的世界,逃遁得无影无踪。同样可以称作一种沉重的东西,只是,在我混沌一般的生命里,我突然看到了一种诡异的相似,在燥热的午后他的话带给我不期而遇的启发。犹如一扇困锁我心智许久的暗窗被突然开启,从那里射进来的阳光使我陡然燃起了追逐生命沉重的欲望。
我们都被束缚着,这束缚构成了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虽然沉重,却是我们甘之付出所有包括身体和精神的原动力。
每个人都有自己视如珍宝的东西,譬如爱情、亲人、朋友、理想、幸福……包括物质和享受,譬如房子、汽车、烟酒、金钱、权利……那些不是我们自己所选择却又选择我们且让我们愿意为之不离不弃粉身碎骨的外在人和物。我们为之沉溺并屈身为奴,以我们的生命去承受这些重量。我们应该能够理解那些深受毒品危害的可怜人,不是他不想去摆脱海洛因、吗啡、可卡因,只是他已经离不开这种折磨,这种变态的享受。即使在外人看来多么不可思议,在他残存的意识里只有那些东西给了他还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意义,超越了亲人、朋友、一切常人的幸福。
我们,又何尝不是把我们所珍视的一切不舍当做支撑我们活下去的精神鸦片。人活着,这个世界必然有值得追逐,不远撒手的牵挂。更深沉的说,我们一个个都是瘾君子,唯一和以毒品为依托的瘾君子有所区别的是,我们为之成瘾的东西——爱情、亲人、朋友、理想、幸福、房子、汽车、烟酒、还有金钱和权利。也许有人觉得这对比太过露骨,事实如此。
你愿意放弃你所珍视的东西吗?像一个瘾君子从此不再去碰毒品。上帝不会给你的放弃半点理由,只需要你去死,现在就去死,你愿意吗?除了绝望到无牵无挂生死无谓的人,没有人会选择不明来由的坦然就死,包括圣人、高僧、隐士。给我一个赴死的理由,我可以安然而去,正如有人为家国、为道义视死如归,身赴黄泉,不是因为他放弃了他生命中沉重的东西,而是有更沉重的东西要求他以身体的覆灭去负担。
我们就这样离不开那些沉重。
可当有一天那些沉重却因某些无法预料的意外突然离我们而去,我们该何去何从?
我们的生命匍匐在地,紧贴大地真实的存在,我们的心跳和大地的脉搏一起,亲切的交融制造出让我们感受到活下去的安全感。生命的重量让灵魂得以服从地心引力,不至于让一个生命漂浮在空中不上不下,不生不灭。幽灵之所以为幽灵,鬼魅之所以为鬼魅,似乎一切都因此而解释得通了。
失去了生命之沉重,你我亦如一飘零的幽灵永远回不到大地,那种风卷残叶的无力,使我们找不到一种存在的真实感。失去——都么可怕的两个字眼!如果失去是架设在命运上的一个力,受力点就是我们弥足珍贵的生命之沉重。我们像守财奴一般小心维护自己的钱财,像瘾君子一样战战兢兢于一口毒品的逍遥快活,患得患失如履薄冰,因为我们不想失去。失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昨日依偎在怀里的恋人今日却不辞而别,如何是好?昨日还幸福相拥的亲人今日却杳无音讯,如何是好?昨日还一团和气的朋友今日却怒目相对,如何是好?昨日还踌躇满志今日却看不到一点希望,如何是好?昨日还家财万贯今日却一无所有,如何是好?昨日还颐指气使不可一世,今日却穷困潦倒恍若隔世,如何是好?当生命中沉重的成分被剥夺,我们自然而然地被风吹向空中,飘摇——凋零。
追逐自由的人实则在逃离这种沉重。当有一天自由真正来临,恐怕他们已经失去了面对自由的勇气。如同战争中的英雄,他们无不希望这流血牺牲早点结束,可当胜利如愿以偿,便再没有真枪实弹来活生生的证明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英雄,再没有战场的硝烟弥漫为之萦绕一个有存在感的归属。当然远离战场不足以促成一个以战争为天职的英雄失去对生活的信心,但他的生活从此会变的单调枯燥。
不知不觉中我们也在失去,一些看似无足轻重的东西,只是在真正失去后才明白它存在的意义。恰如一句话所说,“拥有的时候,永远不懂得珍惜,只有在失去了才体会曾经拥有的幸福。”当然,这更多的是针对感情的东西,物质的表象容易叫人迷失,迷失在诱惑里却不得不经历失去亲情、爱情、友情、乡情等痛苦。生命沉重的东西也会发生冲突,孰重孰轻的掂量必然会让我们陷入悲痛。也许在失去一样东西后我们可以找到替代品,成不成功就个人的意志而言。很多孤寡的老人会在失去儿女后养一只猫狗来排遣内心的空虚,而退役的军人都钟爱打猎,与失去之后无法找回唯有寄情他物不无关系。失恋之后可以另找一位恋人,被朋友背叛之后也就感喟一下遇人不淑,有些情感不是这种没有分量的东西所能比拟。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生命的沉重不是不可以替代,只是替代的东西没有那么沉重,也许我们的身体会因为重量的原因离开地面远一些,我们的灵魂也就离天堂近一些。
我们这么匍匐不是因为惧怕死亡。我们惧怕的——是身体飘向天堂的那一段空白。
时间的随想
我没有读过霍金的《时间简史》,因此不知道时间在物理学家的眼里是什么样子。然而时间的本质并不是属于物理学家,而是属于芸芸众生,属于江河湖海,属于整个宇宙。时间就是上帝,我很轻易地将时间想象成一条河流,时间所流淌的,就是我们所经历的。在这条河流里,人以及万物,好比不断遭受冲刷的沙石,创造以及毁灭。
思考时间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因为时间是虚幻的,虚幻的时间又作为种种形象所呈现出纷繁复杂。英国诗人布莱克《天真的预言》:“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翻译过来即是“从一粒细沙中窥探世界,在一朵野花里寻觅天堂”。时间给了诗人一个灵感,一个契机,一个源泉,仿佛一朵花正在绽放,正如一粒沙逐渐挥发,成为氤氲,成为永恒。庄子《逍遥游》里有言:“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也让人联想到时间,时间是什么样的呢?是雾气?是尘埃?如果时间有颜色,也会像苍天一般深蓝?通过诗人和哲人的眼睛,我们似乎能够洞察到时间的形状。时间就是一本书,时间就是一杯茶;时间就是一条河,时间就是一阵风;时间就是万物,时间就是宇宙;时间即是永恒,永恒在于眨眼之间。
当我打开一本日历的时候,手指摩挲着纸张飞快地往回翻动日历的每一页,一页记录一个故事,如同时光倒流,更像是电影回放,那将是一个怎样的情景?时间每往前推进一步,我们就到达一个未知的地方。时间每往后倒退一步,可是时间不会倒退,于是我们只有通过回忆来了解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过去和未来一样变成未知,变得恍惚凌乱。试想一下二十四年前,一个孩子出生了,对于这个孩子而言时间便是生命的开始,于是孩子被扔向了时间的蛮荒之地,一片虚幻和飘渺之中,我想到从睡梦里醒来的盘古,置身于一片混沌,张开从未张开的眼睛,打量陌生的时间,当时间和空间混为一体的时候,叙述必然变得模棱两可,好比盘古是睡熟在一个蛋壳里的婴儿,发出一声哭喊,他愤怒了,抡开了大斧,然而在这之前,即熟睡的盘古作为一种怎样的形态来呈现呢?难道他像孵化的小鸡一样打碎了将自己包裹于其中的宇宙,让时间和空间分离开来。一定是这样的,所以生命的开始就是时间的开始。人类的时间从纪元开始一直拉到无穷远,应该说是从无穷远拉到无穷远,似乎也不对,确切地说是从宇宙的开始拉到宇宙的毁灭,但是在开始之前和毁灭之后,时间也就失去了意义,那么我们将如何定义所谓的“开始”以及“毁灭”?这又陷入了时间的驳论。抑或根本不存在“开始”和“毁灭”,宇宙它自然而然地随心所欲。远祖先民的神话,应当联系了“宇宙大爆炸”这一时间以及空间的起源形式。一个孩子的出生,一棵小草的萌芽,一声鸟鸣,一个气泡的破裂,生命赋予了时间更多的色彩。如果没有盘古这一能动形体,那么时间就是黑色的,透明的,单一的,成为无边的黑暗和无限的永昼。
我的手和日历接触,摁下了通往过去的机关,日历所记录下来的过去失去了生命的迹象,蒙上了一层死亡的辉光。
这和在火车上的感受是如此相像,如同时间真的停滞了一般,我找不出任何一个参照物来确定一下时间的坐标,此时此刻它究竟停留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如果时间作为火车一样的运载工具存在的话,我们就是住在蜗牛背上的小房子里的人,蜗牛壳就是整个宇宙,这实在奇妙而荒谬,蜗牛身后留下的那一条长长的白色黏液带子,是不是等同于我们曾经发生过的记忆呢?沿着这条带子回溯,就像翻开记录历史的典籍,在字与字之间听见兵荒马乱,在图画里看到繁华喧嚣。但是区别于前进的火车的是,处于时间承载下的人不能够凭借窗外风景的移动去判断火车的前进或是倒退。推进和倒退在时间面前无可奈何,唉声叹气,因为两者本身即包含于时间。
时间带给我们最本能的感受就是回忆过去和展望未来。过去和未来的时间呈现出一种静态的画面。于是我联想到达利那幅著名的关于“扭曲的时钟”的画——《记忆的永恒》。达利说:“时间是在空间中流动的,时间的本质是它的实体柔韧化和时空的不可分割性。”挂在树枝上的流淌的时钟像一张薄饼,“梦境与幻觉”轻而易举地钳制住了人类的想象力。
时间最大的特点在于它的不确定性,流动的,具象的,同水一样具有某种随机性。水装入杯子因而成为杯子一样的形体,水脱离杯子则幻化为“扭曲的时钟”一般的薄饼。我企图将议论引入对于过去未来以及现在的思考,却发现此时此刻所进行的叙述超乎我的预料,“现在”这一时间的概念彷佛刚刚脱离了杯子的水,不再具有可操作性。真正无法确定和措手不及的不是将来,也不是过去,而是现在。过去和将来作为两个支点,而现在作为悬空的存在具有不确定性,好比一根草茎在风中摇摆。
我们很容易接受将来和忍受过去,然而上一秒和下一秒则让我们感到更为触目惊心。过去和未来只是一种假象,其所指向因为虚无感而失去对于现实的效用,现在则不然,因为现在所进行的,是让人切入肌肤的真实,可以毁灭和创造假象。假象的构建和毁灭在于根据现实所做出的对于回忆过去和预测未来的选择性,因此现在左右了整个的历程。你需要温暖,因而回想充满阳光的日子,在这一过程之中摒除阴霾;你希求幸福,因而不断积累物质和创造精神,然而必然有一部分被当作垃圾处理。垃圾和阴霾便是毁灭,阳光和幸福对应构建,这一切皆因现在,也就是现实而起。可是正如一开始所言,现在是不确定的,构建和毁灭的趋向就不明确。我们不能预测十年以后,也不能重现十年以前,两个时间点出现的我,皆取决于现在出现的我,我决定过去的我和未来的我,我却被现在所牵制。
对于时间的感知,我们更多的是感性的真实,有别于物理学家理性的推断。时间具象的体现在于一个动作,拥抱、亲吻、奔跑、跳跃、逃离……抑或是一种物象,阳光、影子、落叶、雨雪、尘埃……时间变幻莫测,如果存在某种玄机,一定源于它的不确定性。
我们能不能摆脱时间的控制,超脱于时间,达到道家所言的“天人合一”的境界?显然这是不可能的,除却死亡和毁灭,时间不会被终结,何况死亡和毁灭所终结的时间,只是个体的时间,而不是全部的时间。同为一种存在,相较于时间,如果人这一概念能够同时间相提并论的话,我们多么渺小呢!万古的时间,无穷的恒远,人若一粒沙,若一缕尘,若一毫毛,若一分气。子曰:“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时间的流驰对于人是多么地残酷,华发两鬓,鱼尾纹生也,方作“岁月不饶人”之感叹。我不禁吟咏起苏子的《其赤壁赋》里那句莫可奈何的感叹:“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携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余响于悲风。”
然能于年月的更迭中“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者,古往今来唯太白苏子而已。吾生也晚,那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隐逸飘洒早已被滚滚而来的俗世凡尘所裹挟,所消弭,无影无踪无迹可寻。凡胎肉泥如何能够效法古人“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如何能够“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青史留名,流芳百世,古人已然同时间划上等号,变得飘渺虚幻,高深难测。
追慕先贤,畅想时间,当我抬起手来看看表,当我在静夜里听见秒针“滴答,滴答”地不能成眠,时间变得无比真实,秒针的每一次移动都向我无情地昭示——我离死亡又近了一步。时间变成了银行里的支票,整存零取,一点一点地就没了,变成了空白,终又归于混沌。
这就让我生出另一种好奇,也许,《时间简史》会给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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