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是亲自到郊纳去喝大碗的便当酒,如果你不是实地去看一看田野上的布依寨,无论你看多少介绍郊纳的书,听人讲多少郊纳的故事,都无法获得那种身临其境的体验。你无法想象扁平河春天的水流像小姑娘的发辫子一样,流淌时的优雅和从容;也无法想象入夏季节扁平河水的急迫汹涌,像钟情的西北女子遇到了薄情寡欲的负心男;更无法想象扁平河水秋天的雅静和安详,特别是在长天秋水中泛起的清纯模样……亲历的体验所蕴含的东西远比读到的和听到的多。
世界的许多意义只有亲临其境才能发生,才能涌现,才被理解,这就是我们要去现场、去郊纳的理由之一。
我对郊纳的认识就经历了一个类似禅宗的顿悟,之所以发生顿悟,是因为近日的一次采风,一次相磨相励的贴面考察。
过去,我曾多次去过望谟,也曾与郊纳有过蜻蜓点水似的照面,但对她们的印象是零散的、模糊的,甚至可以说是平淡的,我似乎未被感动过。过去,我对郊纳仅停留在“册望、册望,贵州的西藏”等这样的层面。
我知道郊纳的地名来自布依语,被称为“田头上的寨子”;我知道,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郊纳群众自发进行绿化造林,为他们赖以生存的这片土地搏来“全国绿化造林百佳乡(镇)”美誉;我知道,2011年6月6日,郊纳洪水泛滥,交通中断,通讯中断……这里的群众积极自救,在孤岛洪灾中挺起不屈的脊梁。我还知道,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英勇善战的解放军151团在这里歼灭了秦定开匪部。但这些,都是我从其他书本上看到的,基本上不是自己的体验。
这次郊纳考察,从望谟县顺风宾馆出发。
汽车载着我们沿着盘山的公路向望谟东北方向驶去,从望谟县城通往郊纳的这条通乡油路起伏跌宕,坡陡弯急。车子爬到坡顶,透过车窗向山谷俯视,可见飞瀑倒挂,如潜龙滑翔山间,与山下的公路相得益彰。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路程,郊纳就在我们的面前。
走下车,站在通往寨子的山路上,望着面前的郊纳,一刹间,我被它的神秘震慑了。这个布依古寨太神奇了。我看到它被一层层的绿色包围着。寨子坐落山谷,稻田环绕,群山叠翠。清澈的扁平河宛如玉带穿寨而过,一湾碧水将村寨一分为二。我想,水流与沙滩的接触,定是无比温柔,因为沙不会像石头那样去反抗水,也不会像硝洞那样不分青红照白去吞噬水。我看到水在郊纳没有激起浪花。望眼望去,整个河床全是鲜有的宁静安详:稻田如鱼群逆流,鸭群在水中嬉戏,水流如群龙游走。这是沙与水的游戏,这是太极推手的表演,如一场遥远的奔袭,虽千军万马,却衔枚疾走,悄无声息。没有浪花,没有涛声,扁平河水在沙滩上缓缓流淌,它变成了一条温驯的河,一条乖巧的河,一条无声的河。我在靠近岸边的河中找寻在其他河流中常见的鹅卵石,竟没找到。好像生活在豌豆公主的童话故事中,这真是奇怪。
我得承认,我眼所见的只是田坝旁边的这段扁平河,它不是一条完整的扁平河。我看不到更远处的扁平河,也看不到2011年如河东狮吼的祸害子民的扁平河。但在我的意识里,有一条完整的连续的背景被我体验着。
沿着河堤拾级而上,我们向郊纳布依寨的深处走去。在绿荫笼罩的寨子深处,蕴含着太多的传奇故事和布依族厚重的历史。我读过《布依族古谢经》,它对布依族的解读和诠释引发我去认真阅读这部厚重的历史。
1800多年前,濮族在南方是一个很大的系族。他们和楚人一样,农可以种稻、麦、桑、麻;工可以冶铜、制造农具、兵器;战可以与暴政分庭抗礼。然而,江汉一战,濮族战败,楚人称雄江淮,濮族的苦难历史由此开始。为了生存,他们扶老携幼,含着热泪告别曾经的家园,被迫向云贵迁徙。郊纳布依古寨的祖先们,攀越武夷山、在盘江与百越民族融合形成濮越民族。不久,又趟过波涛滚滚的盘江,沿扁平河逆流而上到郊纳居住,成了这里的土著民族。在泛黄的书页里,他们被历史学家称为浪漫的“稻作民族”。
我想,迁徙的人流应当不会超过100人。那时,郊纳也许是荒芜凄凄,交通闭塞、虎蛇出没。可是,勇敢的濮越先祖啊,他们伐木为房、以地当床,竟然在这里顽强地生存了下来。而今,他们已经发展壮大,繁衍至20000人,将郊纳推演成了热热闹闹的民族古寨。就此而言,郊纳布依族的历史可以同犹太民族向拮抗,他们都有一千多年的文明史。我站在1070米高的土应子上品读这座露天的布依族博物馆,我渐渐读懂了一个民族不屈与抗争的发展史。
这里的姑娘,善良大方,她们从小就有制作蜡染的灵气,她们所穿的衣服大都是亲手缝制,合身得体,古朴典雅;这里的布依族青壮年头包布帕、身穿对襟短衣和长襟大衫,下穿青色长裤,足穿黑色布鞋,潇洒自如,风流倜傥;这里的老人身穿大袖短衣和长衫,大碗喝酒,大快朵颐,一幅好汉气概!这里的人们啊,个个都是歌唱的天才、喝酒的天才、舞蹈的天才。他们的生活样式简单,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是正能力量的;他们的歌声如百鸟鸣和,能给人们身心带来愉悦感;他们的服饰手工精良,色彩多姿,是穿在身上流传口头的无字史书呢。
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这是写满史诗的大地。布依族、苗族、瑶族和其他民族在这里生活了上千年。世纪的车轮,在这里似乎有意放慢了转动的速度。这里的人们,除了接受大自然所赐予的青山绿水外,他们没有更多的奢望,樵夫、农夫、阿宝、小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代代相袭,春依旧,冬依然。他们头顶的轻纱,佩戴的物饰,是流动的莫高窟,是活着的兵马俑……
历史和岁月,在郊纳沉淀成一片厚重的海洋,可这片大地的精彩却远不止如此。用经济学的眼光来看,这里是“贵州的西藏”,贫瘠落后。从人文学的角度来看,这里民风淳朴,这里的民族风情多彩多姿,却很富有。这里虽没有林立巨厦、没有闪烁的霓虹灯,没有名贵的茅台,但连绵的大山、泛青的河水、参天的古榕、悠悠的山歌和醇香的布依神酒足以让你流连忘返,依依不舍……当今科技的发展是惊人的,似乎无以复加,但人性的进步却很慢很慢,这里常常吸引一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客人,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似乎在这里找到了原本人性的所在。在外国人的心中,还不知道人间天堂究竟是怎样定位的呢?
“青春沉入水底,幸福写在脸上,这里的人,外来的人,个个的心情都像鲜花开放……”当傍晚的夕阳于山那边普照最后的光辉,染红了整个郊纳古寨的时候,我们就要离去了。看着安静的村庄,听着甜美的布依山歌,整个郊纳沉浸在一片幸福的美感之中,我想,生活在这里的同胞们,应该不会再有背井离乡的苦痛了。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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