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27日(农历丁亥年七月十五)凌晨,我的奶奶在历经一生磨难之后,告别惨淡的晚年,走完了她在人世间的89个春秋,撒手丢下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去追寻他失散了几十年的夫君去了,去到真正属于她的那块乐土去了。
奶奶走了!她带走了我家院子里那一串佝偻的影子,带走了我们每次离家时送别路上的深情遥望,带走了屋子里长板凳上的谆谆叮嘱,也带走了那永远讲不完的故事,唱不完的民歌。
奶奶走了!她留下一屋子的悲恸,吐完了最后一口气!
当我身边哭声猛起,屋外鞭炮鸣响的那一刹那,一种无以形容的痛立刻电彻全身。世界仿佛停滞在那一刻,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完全陌生,人生的色彩突然变得黯然无光!那一刻,我体会到了切肤之痛,也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失去!
我的热泪夺眶而出。
我不相信,我的奶奶就这样走完了一生!我看到奶奶的眼还没有完全闭合,气息也似乎还没有完全停止。我以为是我的姑姑们弄错了,我在心底里大声地喊着——奶奶!你快醒过来呀,你坐起来呀!我想叫姑姑们别哭了,我想叫鞭炮声停止下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傻傻地盯着奶奶慢慢合上了双眼,吐完了最后一丝气息。
我的身边,烧冥纸的,点灯的,拿水的,乱做一团。
鞭炮响过之后,周围的邻居们都赶过来了。姑姑们一边哭,一边用热水给奶奶擦洗身子,换穿衣服。我托着奶奶的头,看着四姑姑给奶奶梳头发。我的心底,一个声音不断的呼号着——我的奶奶走了!我的奶奶走了!
奶奶走了!我再也听不到她讲话了。
奶奶,让我多看你几眼吧!
看着奶奶紧闭的双眼,我想起了奶奶在两个小时以前给我们说的话。
她把我的三个姑姑,我的爸妈、哥嫂,我和我的妻子等一屋老少都叫到床前,拉着我们的手,一边喘气,一边对我们说:“我走以后,你们要团结啊。你们在后面,样样都好,赶我的寿元。”
说完话,奶奶已累得快接不上气了。可奶奶似乎还有话要说,还有些事放不下心。二姑看出奶奶的心事,对奶奶说:“我们四姊妹有三姊妹在这儿,只有三妹没来。你也知道,她一身毛病(疾病),连床都很少下,又那么大的年纪了,60多岁了,这么远的路,她来不了。你就不要担心她了,她自有她的夫儿照顾他。你放放心心地去,我们都很好,你就不要担心我们了——”
说完这话,床前一圈人早已泣不成声。奶奶撑不住,昏睡过去了。直到最后落气,奶奶一直处于高烧昏迷状态,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忍不住哭声,一个人到屋外院角哭了好一阵。
当我收拾好心情回屋时,我看到了坐在牌桌上的爸爸,他在陪守夜的乡邻们打牌。从这刻一直到天亮,爸爸一直没有下桌。
在我记忆中,爸爸和奶奶的关系一直处不好。
不知道他们的这种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就已去世多年了。那时,爸爸和奶奶的关系就已经这样了。在物质上,爸爸并不怎么亏待奶奶,可是在精神层面上,爸爸似乎并没有像一个儿子应该的那样去尊重奶奶。我能感觉到,奶奶没有得到爸爸足够的尊重甚而说应得的尊重。所以奶奶一直是自己做饭,直到临终前躺上病榻时止。
奶奶一生孤独,坎坷无数。她12岁就嫁给了我爷爷——那是我第一个爷爷。奶奶生了13个孩子,养活了6个。难关期间,我爷爷在从我大姑家回来的路上,因为身上弄了些吃的东西,遭人打劫杀害,尸骨全无。后来奶奶改嫁给了我爷爷的兄弟——我的第二个爷爷。然而好景不长,没好几年,我的第二个爷爷也去世了。奶奶还养大了两个孤儿,可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奶奶倒被她养大的两个孤儿批斗,说她是地主,是资产阶级——因为奶奶每天趁着月色在我家后面的山坡上开垦出了一大片土地,种出了一坡金灿灿的麦子,又煮了几坛甜米酒在乡里间卖了些零花钱。后来生活好些了,可是奶奶和爸爸的关系却越发生疏了。奶奶一生,只有爷爷在世的时候,和她的孙子们缠在她脚边的那段日子,还算快乐。
所以奶奶话多。话一多了就遭人嫌,就难免生出些事来影响邻里关系。所以爸爸和奶奶的距离越走越远了。
每次回家,我和妻子都要听奶奶讲她跟爸爸的“斗争”史,每次都是重复的内容,其中当然也不乏一些过实之词。一边是年过八旬的奶奶,一边是年过花甲的爸爸,因此我们的劝说不得不掂量着使用词句。奶奶那边,她已经够孤独伤心的了,我们只有多安慰,适当做一些劝解。爸爸这边,也不敢加重语气。一来怕他动气伤心,二来怕他生了气,奶奶的光景更惨淡。本想把奶奶接出来,可奶奶年龄大了,哪儿都不愿去。在我们屋里,她懒得脱鞋,上下楼梯不方便,吐痰也不方便。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回去看她。每次我们离开老家,奶奶都会送我们到公路上,直到我们的车翻过寨后的坳口了,她才怅怅地回去。偏偏这越到后来,事情越多,回去的次数就越少,间隔时间就越长了。
奶奶越来越孤独,也越来越苍老、越来越懵懂了。奶奶的存在,似乎仅仅是一种生命的本然,她的青春不再,她的锄头不再,她的酒坛不再,她的吆喝不再,她的山歌不再,她的故事也不再了。渐渐地,奶奶已能坦然面对生死了,她开始表现出一种乐归地国的意向。她选了爷爷(第二个爷爷)墓地旁的一块地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那块地坐落在山寨七八里外的一座名为“大坶转”的山上,那里视野开阔,前方百十公里房屋山水尽在眼底。那块地的周围,柏树参天,这在周围光秃秃的山脊上显得十分显眼。
现在,奶奶真的可以去那里安息了。累了一辈子,也该歇息了。
下葬的日子,定在2007年8月30日,农历丁亥年七月十八。
当道士先生敲破棺木上的瓷碗,抬丧的人喊一声“起”的刹那,奶奶出发了。她要去一个新的地方,从此长眠地下。
我掩饰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一路哭着把奶奶送到了墓地。
到了墓地,我和我的两个哥哥给乡亲们下跪行礼,敬酒致谢。我一声“谢谢”还没说出口,喉咙就哽住了,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中间有一段时间,本想控制住情绪不哭了,可是看到年迈的姑姑们和妈妈伤心憔悴的面容,听到她们嘶哑中透出沧桑的哭腔,我怎么也做不到停止哭泣。
等道士先生行了相关仪式后,就该填土垒坟了。这时,我一个印江的朋友要赶回去上课。因此没等垒好坟,我就先行回去了。我得去送送他。
之后,我休息了一天,就赶回家,帮助妻子筹备幼儿园开业事宜去了。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去看过奶奶的坟茔,不知道奶奶的坟垒的什么样子。但在梦里,我曾多次去过那个地方。
现在,可能要等到过春节,才能回去看一下奶奶,给她上一拄香。
我对不住奶奶,我没能在她有生之年让她过上舒心的日子。现在奶奶走了,我才发现自己这个孙子当得多么不好。我时常会想起奶奶,想起奶奶去世的一刹那,想起我梦中的奶奶的坟茔。我常常在奶奶的哭诉声中醒过来。
现在我做什么,奶奶也看不到了,也听不到了,也得不到了。我只能祈求上天,如果真有来世的话,我希望我能做奶奶的儿子。
五百年等候,只为那一刻
为了下一个五百年我们能准时相约,也许我们该记住这个特殊的历史时刻——2009年7月22日上午9时20分。
那一刻,冲出来了,所有建筑里的人;仰起来了,所有露天里的头颅;举起来了,所有托着摄影机的双手;那一刻,沸腾了,我家乡的山城!
天色渐阴,暗云涌来。大地仿佛突然沉寂,连蝉也停止了聒噪。这一切反常气象,似乎是上天特意安排,只为了浓墨重彩地向地球人推出这一天文奇观。
当我站在沿河四中的教学楼前,打电话通知爱妻的时候,她才刚爬上楼顶。我因为参加全县第二批县级骨干教师选拔培训,错失了与妻共赏日食的机遇,这多少有些遗憾。
我的遗憾很快就被兴奋和激动所取代。随着人群中突然爆出的一阵尖叫,太阳在一瞬间被月亮挡住了小半边儿脸,以往完美无缺的太阳,在这一刻失去了几分光彩。随着两个天体重合度的增大,太阳渐渐只能露出小半张脸了,天色跟着暗了下来,气温骤然下降,全身上下顿感凉爽了许多。
两个天体继续朝前运动,它们在寻找最佳时机完成最后的会晤。暗云越涌越多,越来越厚,这两位太空巨人的会晤也显得越渐神秘了。它们躲进云层,躲开刺眼的闪光灯,在人们的视听距离之外谈论着我们无法知晓的内容。不过,即使是在如此重要的时刻,太阳也仍以慷慨为本,不时撒下一片阳光,以接济地球上需要温暖的万物。
渐渐的,人们仰疼了脖子,举酸了手臂,看木了双眼,想起手边的事情,次第回屋去了。没了观众的太阳和月亮,只好知趣地结束表演,也悄然退走了。大地上尽归平静,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这时候,树梢上的蝉鸣又透过门窗,送到了每一个人的耳鼓上。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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