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北农村的红白喜事、逢年过节、大事小情,流行着很多民俗规矩。如落忙、坐席、请客三部曲,至今还在唱着主旋律。
一 、落忙
家乡屯子里,姑娘出门子、小子娶媳妇或谁家老人没了,全屯人都来落忙。
落忙的传统,是社会自然俗成的,且历史悠久。即使在三年困难时期,或是文化大革命中,也没有间断过。
屯里人说,办事不怕人多。意思是说,落忙的人多,有气场;否则,日子不就过死门子了吗?到头来也会让人笑话的。
落忙,是自愿的,又是义务的。一个屯里住的,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要到场。有东西帮东西,没东西帮人忙。否则,如你人不到场,旁人说你人情薄,又是会受到左邻右舍指脊梁的。
落忙,在一个屯子里,人们把它当做一种乐呵事、和谐事、人缘事、 往来事、正经事。一句话,落忙就像吃饭睡觉一样合情入理。
落忙,是最好的人尽其才的市场。能烧火的烧火,能做菜的做菜,能端盘子的端盘子。用屯里话讲,能驾辕的架辕,能拉套的拉套,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一份责任。
落忙,是个和谐的团队。这里没有矛盾、没有分裂。原因一条,因落忙时间短暂,顶多也就一天、两天,没等有“苗头”出现,团队就解散了。
话又说过来,人家办红事、办白事,是需要顺当,是需要氛围,落忙是帮正忙,不能落倒忙;否则,是犯忌的,人家说你耍狗圫子、屁股让驴踢了、脑袋灌水了。
落忙,内部分工明确,组织框架严密。综合起来,无怪乎为“三级”管理体制,即“落头忙”、“落中忙”和“落小忙”。
“落头忙”,也叫大支客,是落忙队伍的总头。
“落头忙”,权力重大。分工调扇,人员安排,岗位确定,时间分布,大事小情,全由“落头忙”说了算,主人把一切权力都交出来。
“落头忙”,能力关键。一场事办得好与坏,很重要因素是取决于“落头忙”的能力。既要有能说会道的本事,又要有即兴发挥的经验。
“落头忙”的,是一个屯子的人物,还是个特才。即使能当生产队长,也不一定能当好“落头忙”的。
“落头忙”,往往就地取材,不到外屯请。一个屯子也就个巴的,有大才就用大才,有小才就用小才,也没谁挑肥拣瘦的,事乐乐呵呵办下来就好。
“落头忙”,权力是最短命的。多则三两天,少则就一天,其权力的巅峰期处在办红白喜事时,但时间一过三则五天,人们就把“落头忙”的淡忘了。
红事,有红事的规律。
“落头忙”,一脸笑容,一嘴红嗑。红事游戏规则及民俗知识,运用得恰当好处,炉火纯青。接亲、拜堂、开席,招待娘家客,或怎么平娘家人起剌,都得在由“落头忙”去平息摆平。
我们屯有个“红事落头忙”,屯邻叫二舅,记得在十几年当中,他始终坐稳“红事落头忙”的第一把交椅,谁家红事喜事、大事小情,只要他在家,人家必须找他到场。记得有个远房的表哥结婚,对方一个剌头,借点酒劲,五马三枪,说没喝好,要掀桌子。二舅过来,先用话制住对方激动情绪,然后便陪对方喝起来。只两碗下肚,把对方喝到桌子底下。从那我才感悟到,原来二舅不只是大支客,还是个酒仙。
白事,有白事法则。
“落头忙”,一脸悲情,一嘴白嗑。放一天、放三天,有停放时间的规矩;什么时间报庙、报几次庙,都由“落头忙”去张罗。
白事“落头忙”,要有白事知识。一般都是年龄大一点的,坐住口的。有的“红事落头忙”的,不一定“落好白事忙”。用乡亲们的话,叫隔行如隔山。
我们屯有个“白事落头忙”的,是住在紧东头的二老头。二老头年龄大,排行老二,人们给个尊称。他知识很多,屯里威望又很高。记得那时,屯里还不兴火化。在屯里老人老时,每天都要报三次小庙。二老头在前边,挎着一只小筐,边走边撒着纸钱,还叨叨着一些嗑,后边跟着一队老人儿家的人,披麻戴孝嚎淘大哭着。二老头很有权威,报完庙家人还在悲怯中,他一句话:“别哭了。”便止住哭声,领着一队人又返回来院子。
“落二忙”,类似个小组长。端方盘子的,有个端方盘的头;烧火的,有个火头军的头;红事放桌子捡碗,有个勤杂工的头;白事打墓地的,有打墓地的头。等等,每个分类,都有个头。而这些小组的头,都由“落头忙”直接领导管理。
“落三忙”,就是“落二忙”手下的。
端方盘,是传递菜的。菜的盛具,是用木板做成的,长有一米,宽有四十公分,高有十公分,故叫方盘。席上的“八的八”、“六的六”,全靠方盘端上。
那时坐席,一占几户人家,从总厨房要送到几家院子。所以,端方盘要找年轻的、轻手利脚的。记得我刚下学生门时,就端过一次方盘,过后还觉得很有意思的。
做饭的,又称火头军。做饭不需几个人,顶多两三个。那时的饭,都是大铁锅做的。有小米干饭,有苞米馇子干饭。我有个远房的两姨哥,人老实能干,谁家办事都把做饭承包了。他闷的饭不夹生,又好吃,名气很大。
放桌子、盛饭,捡碗,一般都是小嘎子,没有固定人选,从落忙人中选出一定数量就可以了。
其中盛饭虽然简单,是要掌握忌会语言。坐席的谁需要盛饭,不能随意说“要饭”。否则,要闹成矛盾的。
有个小嘎子,十七八岁,不念书了,落忙时盛饭。有人不喝酒了,要开始吃饭。小嘎子没加考虑,便喊道:“要饭么?”一个人站起来挑歪礼了:“别拿我们娘家客不是人,我们是来送亲的,不是乞丐。”
事情马上就要闹大,大有扩展的发展趋势。大支客及时过来压事,数落下小嘎子,给对方争个面子,并且还一个劲道歉,方才把事情平息了。
在一般情况下,“落头忙”的不直接一杆插到底,有事与“落二忙”沟通,“落二忙”的再调整“落三忙”的。由于民间长时间的自然发展,形成了落忙规律和管理模式,既严谨,又很科学。
落忙,不论“落头忙”的,还是“落二忙”、“落三忙”的,都是很辛苦的。忙在头里,吃在后边。人家开完席后,他们才能上桌吃饭。
社会在发展,民俗也在随之进化。近些年,家乡农村有些人家办红白喜事,都到垓里、镇里去办。不在乎多花几个钱,图个省心,图个排场,图个风光。虽然还有些人仍在家里办,但数量越来越少了。
我想,社会终于会有那么一天,“落头忙”、“落二忙”、“落三忙”的角色,渐渐淡出我们的视线,但在乡俗历史的记忆深处,却仍然是个纯朴民风的一个闪光点。
二、坐席
在我们家乡这块,管婚礼酒菜,叫席;管参加婚礼,叫坐席;管上菜,叫摆席;管开饭,叫开席。
俗语说,无酒不成席,无烟不成局。席,必有酒;席,必有烟;酒,都是“散装”;烟都是“黑白杆”。
那时,民间流行一句俗话:抽烟抽金乌,喝酒喝一元糠夫。所谓金乌,是一种烟名,雪茄,人称“黑杆”,8分钱一盒;所谓“一元糠夫”,是酒的单价和酒名的统称,散酒,60度,一元一斤。
人们愿望,都想让酒席好点,可挎兜里没几个子,就如此普通大众水准就不咧嘚了。个别人家稍富点,顶多用棍酒代替“一元糠夫”。“原粮白酒”,“明川白酒”,一元五、六角钱一瓶;黑杆、白杆烟,每盒再提升几分钱。在家乡老屯,这些就算“星级标准”了。
何谓席者?即菜的道数,要具一定规模。常分“六的六”、“八的八”、“十的十”,或“二十四道菜”。否则,少于这些数量,就不叫席了,则叫普普通通的饭菜。
“六的六”,即六凉六热;“八的八”,即八凉八热;“十的十”,即十凉十热,但不叫“十的十”,而叫二十个菜;如果是二十四道菜,则叫“十二个碟子十二个碗”。
坐席的菜,都是双数,以示一种吉祥。成双成对,顺利如意,在舌尖上美食彰显,且宜为厚重。
我们屯子,坐席有个习俗。不管随多少礼,一去就全窝端,全家人托娘帯崽都去。记得东院大咬子结婚,我参加婚礼去坐席。全屯每一家都来参加婚礼,大人、小孩一大堆,管屯里人就十来桌。在真是热闹的同时,也略显些许几分闹腾。
清楚记得,我小时十多岁,一次我们几个小男孩去坐席。那暂,小女孩不闯当,都得母亲领着,要不抢不上槽。我们几个光腚娃娃小蛋子,抢先占好位,眼瞅着没上全的菜,哈拉子都淌出来了。
记得大人告诉过,开席有个说道,菜不上全不能开席,大支客不喊“开席了”不能动筷。我们小嘎子是不守规矩出了名的,欻不备,偷摸伸手抓几根油炸土豆条扔在嘴里。
在任何家酒席上,小嘎子不喝酒,吃得快,散的快。一帮小嘎子坐席,可不是文明客,整不好就抢起席来。特别油炸丸子之类,一上来就蜂抢了。有的小孩有心眼,还揣在挎兜几个,结果把裤子油了一大片。
这个时候,落头忙的过来,假装嚎唠一声,一帮小嘎子才老实下来一会。只要落头忙一离开,即又蠢蠢欲动。到头来,是全席第一个吃完,又是全席第一个造得地了场光的。
可也难怪,那时的农村孩子,一年也吃不着几顿好嚼咕,见到席上好菜,赶上蚊子见到血。再加之启蒙教育也不完善,不知抢席也叫可碜。
那时的礼份子,很轻。不是实在亲戚的、不是拖亲帯故的、不是亲密朋友的,如是队上一般屯邻关系,虽然左拐右拐都沾点屯亲,但礼份也很轻。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西院的狗剩子结婚,我给记礼账。东头的“关里人”,联名给随一块大镜子的礼物。
我们屯的关里人,即是山东人。1961年时移民来的,有十来户。他们各家平圴计算,每家也就八、九角钱。
那时是生产队年代,工分分值低 ,一个工日也就值几角钱。一般人家少则随一块钱,多则两块钱,实在亲属最多也就五元钱。
坐席的菜系,也是很简单。如“六的六”,六热即土豆炒青椒、猪肉炒酸菜、猪肉炒绿豆芽、排骨炖粉条、小鸡炖磨菇、红闷鲤鱼;六凉即萝卜丝拌的糖、炸署片、炝银耳、白菜干豆腐丝、炝花生米、凉皮。如“八的八”,八热除六的六的六热外,另加白菜炒木耳、猪肉炖豆腐,八凉除六的六的六凉外,另加炸豆腐、白菜海帯丝。
酒席的菜肴,大厨是绝对权威。这些菜不是一成不变的,大厨根据东家现有菜的实际情况调整。不过,咋整,也离不开家乡特产出菜。什么土豆、芹菜、酸菜、白菜、木耳、凉皮、水豆腐、干豆腐、绿豆芽、黄豆芽、黄瓜、豆角等。
开席上菜也有个规律的。一般情况下,先上凉,后上热。鱼倒数第二个上,丸子最后一个上。有经验坐席的都知道,一上丸子菜就上完全部的菜了。
家乡办喜事,大多数时间是正、腊月。正腊月是猫冬时间,人闲没事干,正是办喜事的时候。再者,年前年后,人肚里都有点油水,办酒席不费饭菜。
乡亲还流传个说法,据说很有科学性。春天、夏天、秋天农忙,一没时间,二是姑娘小伙结婚,白天地里劳动强度大,夜里炕上房事频繁多,身体受不了,容易伤身子。细想下,还是蛮对布衬的。
转眼,离开农村三十余年。不过,回屯子参加婚礼坐席,还是每年都有的。就象是扯不断的亲情,打折骨头连着筋。每次坐席,都重新体会下浓厚的乡情,再度温故下难能忘却的记忆。
上段时间,我回老屯参加大姐家孩子的婚礼。酒席是在城里设的,二十几里路,大车百辆把客人送垓里。不知咋的,眼前热热闹闹的景象,一下颠覆了我对坐席的传统认识。高兴之余,我心里又有点失落之感。坐完席后,我总是琢磨,在垓里办事虽然好处很多,但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年在屯里坐席的那种温謦亲切的感觉。
三、请客
在我们家乡屯子,逢年过节,大事小情,需要请客的地方很多,至今这种习俗还在延续着。
与屯里其他俗成的东西一样,在民间似乎形成一种自然规矩,不管事情顺不顺畅,或者本身不是为了办什么事情,事前必須要摆上酒菜,吃喝完毕才能心里踏实。
在小子结婚、姑娘出嫁前一天,要准备几桌酒菜,先把队长、落头忙的、落二忙的、主要亲属请来,有事安排事,没事就喝酒吃菜。
其实,这时落头忙的就走马上任了。他把第二天的用车用马与队长商量,然后与东家商量用人及坐席、接客及送亲等有关事项。
这天,大厨也先上任了。这桌酒菜由他制作,然后根据东家席的标准和数量要求,帮东家安排明天炒菜事项。
喜事是这样,白事也是这样。
事情前一天,准备一桌酒菜,先把队长、落头忙的、大厨、主要亲朋请来,有的较近的不用请,自个就来了,边吃边硏究事,吃完饭事硏究妥当。
红事、白事是这样,过年、过节也是这样。
过年是要杀年猪的,杀年猪必要请客。正如一个朋友说,从东头往西数,隔一家算一家,再从从西头往东数,隔一家算一家,全屯没有一家不请的。
生产队年代,请队长、队委、亲戚、近邻。
酒菜很简单,杀猪烩菜、猪肉点蒜泥、血肠、大肠、小肠,散酒、米饭、旱烟。
那时的人,能吃肉,一年到头肚里没多少油水,见到肉就像蚊子见到血,提了突鲁就造上几大块。
记得一小,杀猪匠跟我说过,他还不算能吃肉,有能吃的,把脊梁上的油拽下一条子,放在梁瓢上拌点酱油,提了吐露就吃进去。
当时,我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我的胃受不了了,直往上返登。
以后一想起这事,我又担心起来。这样吃伤了,就一辈子不能吃肉了。我有个同学,就是吃伤了,现在一口都吃不了。
其实,在一小那会,心中还有个没有公开的小心眼。我还有一怕,怕杀猪匠万一也能吃油,我家以后熬菜就没晕油了。
生产队解体后,屯子杀年猪,请客更是兴盛。
村长、远亲、近邻,几乎请上一屯子,连垓里的亲戚都回来了,那场面像办喜事一样隆重。头一天有事没到,第二天再补请。
菜也不像生产队年代那样干吃猪肉了,要炒十个二十个菜,之前到垓里买些菜,酒要喝啤白两掺,就像办事一样热烈。
近些年,逐渐养成个习俗。请客往来,愈演愈烈。似乎是生活的一个主要部分,给纯朴民风增添些缕清风。
记得去年大姐家杀猪,大老远几百里给我打电话,并说星期天有时间,特安排那天杀猪。这是亲情,不是一顿猪肉的事。
我到家后,摆了好几张桌,还到垓里买点青菜。全屯有一部分人全来了。啤酒白酒随便喝,吹五喝六很热闹。
大姐夫告诉我,这些年条件好了,请的范围也扩大了;菜也不只杀猪菜,还要炒几个;虽然麻烦点,但猪肉用的却不赶以前多了,倒省了,再加之人们肚里都有货了,也吃不多少了,酒倒是不少喝。
现在,农村除了杀猪请客外,正月也是请客的高峰期。这个时期,家家都有好嚼咕,又逢串门的佳机,姑爷、儿子、侄孒、外甥都看长辈,借机再把老亲旧邻请来,一整就造一大桌。再一个,如今整点菜也是一会的事,找几个不错的就整上几盅,这样的请客可是经常性的。
在生产队年代,乡亲一旦有啥事,都要请队长、屯大爷喝酒,使个马、用个车、盖个房、平个事,多数时候吃完饭就能成。时间久了,人们自然俗成一个习惯:有事没事,喝酒办事。
其实,那个时代人情很薄,酒也没啥好酒,饭也没啥好饭。一些事不吃饭也能办,但人们普遍自我感觉,求人家事,人家也不图六的、八的八,自个不请人家吃顿饭,太扣门了,太死性了,太没人情味,太没面子。时间久了,人们自然俗成一个规律:人家不喝酒,就是瞧不起咱。
自生产解体后,生产队体制不存在了,人和人的关系也变化了。有个大事小情,队长、屯大爷不用请了,但杀猪请客的风却越刮越盛。特别近些年,舌尖上的嚼咕好了,求人办事请客、增添感情请客,也随之增添菜码。让人透过请客的饭桌,仿佛看见一种和谐之风的吹佛,正抚平着昔日乡俗的褶痕。
家乡请客,是一支与时俱进的歌;家乡请客,是一幅地理风俗的画;家乡请客,是一首古朴美丽的长诗。是歌,是画,是诗,都从不同侧面和视角,透出不同历史时期的风土和人情。
【编辑:刘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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