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想爱的那个人是你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淡淡衫儿    阅读次数：6819    发布时间：2014-10-09

刚推开病房门，还没等我叫你，你就说话了，怎么比上次回来的时候还瘦？

你坐在另一张病床上，穿着一件秋衣，是那种很艳很俗的紫红色，在白色的病房里十分打眼。你后来告诉我，是请我二嫂买的，50块钱，叫我记得提醒你，把钱还给二嫂。你说，二嫂他们也不容易，不能让人家花力气了，还要花钱。

你从来都是这样，别人对你的一丁丁点好，你都一直记在心上，包括我，对你好一点儿，你就受宠若惊的样子，我怨你疼你，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我是你女儿呢，对你再怎么好，都是应该的——知不知道？

而父亲，原来那么强壮的男人，现在鼻子里是管子，手上是管子，那么无依地躺在你旁边的病床上，头发老长了，大部分都白了，像冬日里落在枯树枝上的雪，在另一片白里，让人看着心酸不已。

是了，父亲冠心病发作，前天被送到了这里，我请了假，坐了二十六个小时的火车、两个小时的汽车，马不停蹄地从贵州的六盘水直接赶到了这里——焦作二院。

父亲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一天二十四小时离不开药水。晚上，我困得眼睛皮直打架，前几次，都是你按的铃，叫来的医生。你说，你老了，瞌睡少，没事的，我坐了一天的火车，叫我安心睡。

你都快八十岁了，你严重的关节炎、肩周炎、你经常的头疼、头昏，口腔溃疡，好像，你身上的零件都过期了、失效了，我怎么能睡呢？怎么忍心睡呢？

我逼着你躺下，我把手机闹钟调成二十分钟一次。闹钟响了，我硬撑着等待药水滴完，等待换上新的药水，然后立即进入睡眠。我从来没有发现，原来睡觉是这样值得向往的一件事情。

闲下来的时候，我们就拉家常。你说，外婆前个月去世，我们忙，都没有回去，没有一点地怨我。可我却刻骨地后悔了，有什么比送外婆最后一程的事情还要重要呢？记得每次给你打电话，我都在说忙，好忙，真忙，好像世界离开我真不能转了一样。其实怎么会，我才是你的全部，我的女儿才是我的全部，所有的孩子才是他父母的全部。

你接着说，你不让自己停下来，你要把分开的这三年的话全部说完：外婆头七的时候，必须要穿白色的鞋子，姨有，你没有，你把你自己纳制的黑布鞋找出来，把白布缝在上面，再细细地剪了，就是你的白鞋了，你说，我表姐给姨买的那双白凉鞋真好看。

你说，五天之后又要给外婆过七七了，时间真快啊。

鼻子一酸，我的泪差点就掉下来。我使劲忍住，把脸扭向一边，装着去看窗子的外面。窗子的外面还是窗子，另一栋高楼的窗子，我的目光在那儿停住了很长时间以后，我说，走，我们这就下去，我去给你买一双。

医院的旁边到处都是商店，卖什么的都有。你嘴上说不用，却终究拗不过我，我给你倒了杯水，递给你了一片去疼片。

你的关节炎太严重了。

两百多米的路，你还是歇了三次。我牵着你，小时候，你也是这样牵过我的，现在，你是“孩子”了，你需要我们照看了，可我们几个都远在千里之外，不是说回来就可以回来的。

你终于看中了一双白布鞋，35元。我们从25元一点点往上加，售货员从35元一点点往下减，在29元和31元两个数字的时候，都坚决不让步了。

我递给售货员钱，售货员把鞋子递给我们。你还以为你胜利了，出去后，你满脸的开心，看，差点又多花两块钱。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我递给售货员的是31元，而不是29元——2块钱，能买到你的一份喜悦，太值得。

我们又去商场，你像爱美的小女生一样，试了一件又一件。原来，不管是十八岁的小女生，还是七十八岁的老女生，都是爱美的。

你最后只要了一件长袖衬衣，一件短袖衬衣。那日出院刚回到家，你就把你的针线盒取出来，戴上老花镜，老花镜的一条腿已经断了，被你用黑胶布一圈圈缠着，丢在垃圾堆里都不会有人要了吧？

你用针线加固每一个扣子，你一边飞舞着针线，一边给旁边的父亲炫耀，看，莉给我买的新衣服。父亲却没好气，你衣服够多的了，还买还买。

单位已经电话催促了几次，我已经买好星期二的火车票，也就是说，我在家只能待两天半时间。

第一个半天我打扫卫生，屋里屋外，你则骑着三轮车，去村东头的菜地里买来最新鲜的黄瓜、西红柿、西瓜，去小超市买来冰棒、豆奶……竟然还有啤酒！又好气又好笑。你说，我们在外面一定也常常喝啤酒的，而且天气热，解渴。

第二天去南谢为外婆过七七。坐半个多小时的车，然后经过一大片金黄的麦田，外婆的坟地就在那儿，坟头上还有新鲜的黄土、白幡。

现在，外婆已经是土地的一部分了。你刚到那儿，你就呜呜呜哭起来，我知道，你7岁就没有了父亲，现在又没有母亲的了。一边为外婆烧纸的我，眼泪也忍不住吧唧吧唧落下来。我怀念外婆，但我更多的是恐惧，是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恐惧，恐惧有一天，你也会像外婆离开你一样离开我。

第三天了，吃完你烙的南瓜小饼，我就得出发了，打电话叫来的的士就在门口。我坐上车，回头看你，你双手拄着一根棍子，两条腿差不多成O型了，夏日的风吹着你花白的头发，你一动不动，像一棵树，定定地望着我离开的方向。

转过头，我的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流下来。原来，生活的过程就是不断离开的过程，而爱，又让我们一次次回来。

在回来的火车上，辗转不眠之余，填了一首定风波：

总是文章差一篇，为谁忧到不能言？

半月家乡翻渐尽，难问，新来何故爱聊天？

几点蝉声休去扰，微笑，但从今日记从前。

记里人如花朵秀，挥手，也将再见许明年。

就是，我会再回来的，天底下我最想爱的那个人就是你。

【编辑：卓礼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