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铃声声,淡淡的牛粪气息撒满窄窄的街道。一眼望去,不远处是流淌了千百年的十字溪。水连着山,山接着天。
瓦蓝的天空下,一年生的玉米随意点缀在苍翠的树林子里。原始与现代,天然和人工,只是由于年代的久远仿佛浑然天成,各种生物从来不曾有过争斗与不和谐。然而,陷在大山怀抱里的排排楼房又在不断提醒着我人类的侵扰,不断刺激着我从这种天人合一的沉浸中抽离。
让思绪就此飘远,让联想自由驰骋。
我看到蛮荒时代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沧海桑田,经过千万年的悠悠岁月,在十字溪的去路上硬是生长出绵延叠嶂。但,十字溪并未就此止步。它心涌动,它激流奔腾,它不改方向。一遍遍,一次次,它的律动没有随着纷纷而来的失败而减弱。恰恰相反,这些不成功更像是力量的蓄积。终于,坚硬如石抵不过柔弱如水。轰隆隆击破山的胸膛,贯穿而过!这是刚与柔的较量,这是生命的对抗,这是坚持的胜利!
时间轴不断延伸,逝去如飞箭离弦。
一群疲惫的旅者决定停止流浪,落地生根。他们依着山,傍着水,建起了遮风避雨的所在。那是第一次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同时,那也是第一次,他们以主人的姿态向土地索取。他们用力薅下枯干的黄草,他们使劲折断肥嫩的绿枝,他们遍地搜寻大地的物产。渴饮泉,饥吞果。他们是幸运的,因为他们的每次要求都会收到自然超出想象的回应。但同时他们又是可悲的。他们想着要在无上的神力面前臣服却无法摆脱智慧带来的自我放大。他们长伏倒地又一次次不停地昂起头颅。人类的初级文明使得这批先来者在与天谋食的斗争中最终选择接受恩赐并拜伏。
如果静止于此,这里的山会是怎样?这里的水又将如何呢?
真实的历史和残酷的现实推翻了所有假设。和谐维持了数万年,终被躁动的外来者所打破。不安分的心,智慧的进步和工具的出现成倍膨胀了人类的欲望。 两者似乎保持着同向递增。是欲望推动着文明?还是文明撩拨着欲望?人们高声叫喊着人定胜天,全力挥舞着铁质锄头,兴奋地钻动燧木。合抱之木一棵棵倒下,成为新居的材料。萋萋芳草一片片焦黑,成为谷物的肥料。人们在灰烬中撒下种子,在废墟上搭起房屋。梦里满是喜悦。
七月,未曾流火。天现九日,大地炙烤,月余未熄。饿殍遍野,哀嚎满地。
如此痛苦的画面使我全身猛烈震颤。继而,所有的想象从脑海中涤荡一空。
车轮飞转,我和同伴已然离开十字溪二十余里。此行目的地是这个南中国偏远省份的腹地,也是同伴童年生活的地方。贫穷中的贫穷,那会是怎样的呢?
“下车了,前面只能走路了。”朋友不安地说着,“山路,你走得来不?”
“应该没什么问题,走吧,当是锻炼身体咯。”我笑笑,尽量表现的平静。可内心还是没有准备好接受怎样的现实。
人类的进步终究还是没有到无所不能的地步。工业文明的车轮不得不在这里停下,最原始的新陈代谢带来的能量不得与自然直面相对。这,又是怎样的隐喻呢?
天气晴好,山风清新,阳光灼人。
一路上,与我擦肩而过的是驮着竹筐的马驹,背着背篓的老者。他们默默地行走在崎岖坎坷的路上,一如过往的日日月月。我想,他们的故事该是怎样的呢?
顺势而上,又走了两刻钟的山路,我们来到了接近山腰的一处小院。一排木房,几间小屋,篱笆围起的院子里晾晒着今年的新辣椒。它有个诗意的名字,美人椒。听到脚步声,朋友的爷爷从屋里迎了出来。脸上满是笑意,双手搓着,显露出轻微的局促。寒暄过后,我们聊起了家常。
我不禁惋惜地谈起路边一片片干死在龟裂土地上的水稻,一棵棵枯干在山坡上的低矮包谷。老人叹了口气,“绝收了。一个多月没下雨,太旱了。”话匣一打开,老人显得健谈起来。原来,此地气候无常,干旱常常不期而至,又没有灌溉系统,只能听天由命了。
“其实,这里地形、环境都不适合种庄稼。”我不由得脱口而出。
“祖上讨生活到了这个山垰垰里头。后人不能忤逆不孝抛弃祖业。前些年,收成不错时,一家人的吃食是有的。这些年,隔不了几年就会大旱。现在啊,年轻人都出去讨生活了,只留我们这些乡巴子。没得法的。”他像是在回答我的疑问又像是喃喃自语。
不一会儿,天色陡变,雷声隆隆。我们的闲谈不得不结束。爷爷要赶着小马驹到另一个山坡,在雨落下之前收获那些有籽粒的包谷。
“好几亩地,还是能收一两背篓的”,爷爷是在安慰显得有些焦虑的孙子,也是在让自己不那么绝望。
在一棵系满红线绳的老树下,我们与老人分别了。他牵着小马走向了那山的深处,铃声叮叮。我和同伴穿过小径,走上了村口新修的水泥路,拧动钥匙,车声隆隆。
从亘古到当下,天人相伴、相生、直到定格在这样一幅画面:枯黄的玉米秆上挂着停止生长的颗粒,周围林木郁郁。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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