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晚上的枪声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淮上老骥    阅读次数：7118    发布时间：2014-11-21

这是发生在一九七一年大年初一晚上真实的故事。

为了丰富广大社员群众的文化生活，灯塔大队和往年一样，每年从初一到初六，都会请来戏班子唱大戏。大队部前面，是约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水泥场地，中间是一个篮球场。因为这个大队有一批爱好打篮球的年轻人，逢年遇节会在这里展开紧张激烈的篮球比赛。球场的最南端，是一个用石块镶边、中间填土的戏台子，大约高出水泥场地近一米。那时演戏几乎全是革命样板戏，间或鲜有《收租怨》、《园丁之歌》等小段子。

这天晚上，戏台上铿锵的锣鼓，一阵紧似一阵，正上演着革命现代京剧《沙家浜》。戏台前黑压压的观众，几乎站满了整个水泥场地。好在戏台子较高，大家都能看得到演员的表演，由于人声嘈杂，唱词听不真切，由于平时大喇叭里反复播放，因此一般人对唱词都不陌生。大人们引颈看戏，小孩子们则趁热闹，在人群缝里挤来钻去，嬉笑追逐。周围都是卖瓜子、香烟、水果糖的小摊点。

这个大队是有民兵营的，营长寇天迟名气可大了，据说是上过《东海民兵》杂志的。他和大队治安主任吕钟的阶级觉悟很高，为了防止阶级敌人趁机搞破坏，安排了大量的持枪民兵值班放哨。这些民兵手里拿的都是真家伙——老式冲锋枪。说老实话，我当时也是民兵，可看到这些冲锋枪心里总会产生恐惧感。因为我曾听说过这种冲锋枪特容易走火，相邻的民族乡，就有个民兵营长晚上巡逻时，不小心被杂物绊倒，扑倒在地上，结果背在身后的冲锋枪走火了，“突突突……”一梭子弹从他的后脑射入，当时毙命。

球场的北侧就是大队卫生所，村医阿美刚接到吕钟主任的通知：赶快到戏台上去一下，有一个重要女演员因感冒发烧，让她去给治疗一下。阿美自然不敢怠慢，背起药箱绕过人墙，从戏台后面接近演员换装处。为了不耽误演员演戏，她动作麻利地为那个演员做了简单的处理，刚要转身离去，另一个女演员拽住了她，让她为自己抱一会儿孩子。无奈，她接过孩子，临时充当了一回保姆。约半个小时后，她终于逃也似的，挤过人群，来到卫生所前面，打算进屋放下药箱子。没承想还没站稳脚步，就听“噗”的一声闷响，自己的右腿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顿时又重又麻，身子一歪就瘫坐在地上。紧跟着就听到几声惨叫：坏了，我中枪了！

她定睛望去，发出惨叫的是本村的小五，尽管只有十七八岁，可论辈分，阿美还得喊他五叔。只见小五双手捂着肚子，躺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瞬间，没人顾得上听戏了，一下子围拢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着，张望着。

慢慢地，大家的视线从地上两个痛苦不堪的人身上，转移到旁边一个手持冲锋枪的人身上，他是民兵阿生。此刻，他已经吓坏了，不知所措地长大了嘴巴，许久也说不出话来。民兵营长寇天迟过来了，瞪圆了双眼，气急败坏地夺过阿生手里的冲锋枪，厉声喝道：“快说啊，到底怎么回事？”这时，治安主任吕钟和其他干部也过来了，指挥身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把伤员架起来，用大队的拖拉机把他们送到公社卫生院去急救。

这边，在大家再三追问下，阿生才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原来，阿生按照民兵营长和治安主任的部署和要求，负责进露天戏场的入口处安全与秩序。看看听戏的人来得差不多了，他也想凑凑热闹，就把冲锋枪挂在胸前，挤进人群，踮起脚向戏台上看去。还没看出头绪，就觉得有人在摸自己怀里的枪。他警觉地回头一看，是小五，论辈分还该叫他五爹（这地方都把该喊作爷的称作爹）呢。那小五年轻，好奇心强，就跟阿生商量，想看看他怀里的冲锋枪。阿生严肃地说：“别乱碰，这里面是有子弹的！”

“我就看看嘛，又不扣扳机。”小五坚持要看看。阿生碍于小五是长辈，推辞不过，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埋怨着，一边伸手摘下冲锋枪的弹夹。没想到小五看枪心切，伸手就从阿生的怀里向外拉枪。就在他俩推拉间，枪响了。本来阿生的弹夹里就有三颗子弹，取下弹夹时带出了两颗，另一颗不知何时被他推上膛了，没想到推拉间触碰了扳机，一粒子弹砰地一声飞出了枪口，由于离得太近，倒也没发出太大的声响。那粒子弹首先穿过小五大腿前侧的肌肉，然后紧贴着他的小腹，横穿过肚皮向左侧飞去，刚好阿美走近他身边。子弹不偏不倚地从阿美右大腿后侧，膝关节上方近半尺的地方钻了进去，再大腿的前面钻了出来，射中离得不远处一个妇女大衣上，幸好，只穿了一个洞眼，然后飞了出去。第二天，调查事故的人员在戏台口的泥土里挖出了那颗肇事的子弹，已经变了形。

小五、阿美在公社卫生院里接受了仔细的检查，所幸，他们都没伤到要害处，小五大腿上、小腹上被那粒子弹连进带出，留下四个洞眼；阿美的右腿一前一后留下两个洞眼。它们都有一个规律：子弹入口处就是一个小圆洞，出去的地方则是连皮带肉一大块。加上那个妇女穿的大衣上留下的洞，这粒子弹在三个人的身上穿了七个洞眼。他们住了一阵子医院，很快就痊愈出院了。

尽管伤者伤势不是很严重，可事件的性质是很严重的。枪支管理明显有问题，为此，大队民兵营长、公社武装干部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批评教育和处理。好多年后，大家都谈枪色变。

可我看到，治安主任吕钟主任，仍然爱在晚上背着冲锋枪，一个人晃来晃去，而且口中念念有词:一定要严防阶级敌人搞破坏，加强治治安！——他多年的语言习惯，为了加强语气，总爱把治安说成“治治安”。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