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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度作家奖】河曲二人台漫记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    阅读次数:4811    发布时间:2015-10-27

作者:李仪

李仪,本名李智勇,网名西部散人,天津作协会员。1977年以来先后在《人民军队》《天津日报》《天津青年报》《今晚报》《天津文学》《中国环境报》《西北军事文学》《当代国际汉诗》《延安文学》《读者》等报刊发表大量散文、小说、诗歌等作品。散文《黄河绝唱》获第二届“延安文学奖”。

河曲是二人台的故乡,只有河曲的山、河曲的水才能孕育出这绝美动人的二人台戏曲和令人心旌摇荡的二人台民歌单曲。

我第一次听见二人台的曲调是在40多年前。那时我们虽说是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的战士,但实际上还是知青身份。刚到时连队的宿舍还没着落,大家就住在库布其沙漠北缘一个离黄河很近的村子里。我们住的房子是村民腾出来的,每天吃过早饭,大家就集中起来到工地垒石拖坯建房子。那个年代,生活当然艰苦单调,前途也是晦暗不明,有人难免会偷偷地哭鼻子,也有人为了排遣思绪,悄悄地聚起来讲手抄本上的“梅花党”故事,以此打发日子。

那时我在连部当通讯员,看大家都忙,有时间也会跟着去工地干活。那天上午,我和喂猪的一个同学拖了二百多块大草坯,中午回来累得浑身散了架,吃过饭就从土炕上抽出羊毛毡子,铺在院外大树下的阴凉中躺下休息。内蒙古高原的夏天,烈日下灸烤难耐,可是阴凉处却舒适无比。就在我似睡非睡之际,一阵四胡声把我惊醒,接着听到一个女人随着旋律唱起来:“正月格里来正月正,正月里十五挂红灯。红灯那个挂在那个大门外,我等那个五呀那个哥哟上工来......”歌声热烈高亢又不失细腻委婉,犹如天籁般晶莹剔透,很快我就沉浸在歌声所创造的意境中。现在回想起来,在当时的社会氛围中,这可真是不可多得的艺术享受。

当我从毡子上爬起来的时候,这才看清是邻院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两个娃子利用晌午时间自娱自乐,而我们这群知青成了不请自来的观众。事后,找连长来谈事的大队书记说,唱歌的那两个娃子挨批了,咋能在兵团战士面前唱这种黄歌呢。我急忙说,不黄啊,大家爱听。书记解释,俺这里人累了就唱唱这些曲子,可这是禁歌,不让唱的。从这个书记嘴里,我知道了这就是有名的二人台单曲《五哥放羊》,它讲述的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并且我还知道了,二人台的故乡就是黄河下边山西的河曲。

我对河曲的进一步了解还是西北风大行的时候,那时一曲《走西口》唱遍全国,让人们知道了二人台,知道了黄河边上的小地方河曲。我曾想,黄河蜿蜒曲折,河曲正好处于湾畔,也许地名正好应了这个含义吧。可是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怎么偏偏这个地方叫河曲呢?随着对河曲的认识加深,我才领悟到,这个“曲”更多的含义应该是歌曲、戏曲的曲,河曲这个地方原本就是黄河湾畔的戏曲之乡,民歌之海啊。

历史上山西北部就属穷寒之地,清初时曾有民谣:“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捡苦菜。”这里说的“走口外”就是背井离乡走西口,到内蒙古的前后套和包头地区给人背煤拉炭做帮工,这是河曲及周边地区的血性男人不得不选择的谋生之路。那时走西口有两条路,一条是晋西北的杀虎口,是旱路;再一条是河曲的黄河渡口,是水路,过了黄河就是内蒙古的地界。这话好说,可是兵荒马乱,路途艰险,走西口也许就是活命的路,也许就是一道道鬼门关,更何况过黄河风高浪急,羊皮筏子沉浮不定,上下颠簸,一个浪头打来,说不定就喂了黄河的鱼虾。于是每年的春上,古老而又荒凉的黄河渡口总会传来高亢凄凉的二人台《走西口》歌声: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有话儿留;

走路要走大路口,人马多来解忧愁。

……

这歌声,唱出了黄河儿女的辛酸;这歌声,倾倒了天下铮铮铁汉;这歌声,让人们知道了黄河湾畔有一个二人台的故乡——河曲。

其实,正像当地的山陕民歌,还有再远些的内蒙古西部的漫瀚调、爬山调,宁夏、甘肃、青海等地的花儿,这些脍炙人口的民间艺术植根于深厚的生活土壤一样,河曲的二人台也是来自于民间生活的艺术奇葩。有个山西的朋友曾用生动形象的语言向我介绍,他说,二人台这些来自民间的艺术,是苦难农民从心底挤压出来的的产物,人苦得很了,就需要宣泄,就会把憋压在心里的郁积吼叫出来,就变成了歌。想想看,那孤独的走西口人,那日夜与牲口相伴的赶脚者,那在空旷的野天野地拦羊的汉子,他们把心中积郁的相思和苦情吼出来,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于是,寂寞了就吼,想家想亲亲了就吼,使用的是最通俗、最劲爆的语言,吼着吼着就成了人们可以传唱的经典。是啊,这话说得多好,只有这样的戏曲和民歌,尽管土得掉渣,但是发自内心,苍劲、悲凉、雄浑、质朴,因而就具有了率真的土气、壮阔的大气、撩人的美气,从而有资格进入艺术的殿堂。

春夏之交,当我站在河曲街头的时候,早已难觅传说中的旧时模样。如今的河曲,以其鸡鸣三省的独特地理位置,成为晋、陕、蒙三地的商业流通集市。昔日河曲人走西口的悲惨画面,已经成为历史,此时充斥满眼的是穿梭不息的车辆,穿着时尚但又脚步匆匆的人流,呈现出一个内地正在发展中的城市景像。

晚饭后,顺着河曲最繁华的黄河大街西行,但见人们的脚步放缓,显露出不同于白日的轻闲。漫步街头,不知为什么,我想寻觅很多年前在内蒙古高原的一个村落里,初次听到《五哥放羊》时的那种感觉,可是总觉得不得要领,那种怅惘,那种惊喜,那种如醉如痴的感觉,跟眼前的情形完全对不上号。只是间或从路旁商店里传出婉转明快的二人台乐曲,还能让人依稀想起曾经的往事。

我还想起河曲人的骄傲,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朴,作为写出《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一代大戏剧家,也许就是在他的倡导和影响下,河曲在历史上一度才会出现“山城庙会流水板整日不息,城镇戏场二人台至晚尤唱”的局面。可是这些年来,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生活节奏的加快,审美需求的变化,以及传媒和影视艺术的发达,许多小地方戏种濒临凋亡。有人曾说,二人台是中国戏曲演进、形成的活化石,但即使如此,这一艺术品种也没有挡住每况愈下的悲惨命运。只是所幸二人台民歌以其明亮优美的旋律,依然吸引着各地的人们,为二人台这一生活气息浓郁的戏种支撑着半壁江山。

黄河大街的尽头就是古老的黄河渡口,古时称水西门渡,现在为纪念那一段历史称西口古渡。在河的对岸,右边是内蒙古的准格尔旗,左边是陕西的府谷,是个典型的鸡鸣三省之地。这个地方天黑得晚,此时太阳正挂在西边鄂尔多斯高原的群山上空,阳光照在河面上,发出闪烁不定的光芒。白天积攒的热量早已消散,河风轻抚,令人惬意。由于上游建了水库,这一段的河水早已不像走西口时代那样汹涌浩大,所以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想象当年走西口的艰险。扶栏远眺,望着沙滩显露的河面,我想象着昔日人们生活的艰辛,也想起百万知青上山下乡和现在依然汹涌的民工大潮......时代是不同了,尽管社会背景迥异,可是在历史的流动中,人口的流动不是也彰显出一种精神么。

正在暗自遐想,蓦地又听见有二人台的歌声传来,循声望去,但见渡口四周草坪清绿,松柏吐翠,花卉溢香。其间有一个广场,广场的一端是河神庙,一端是古戏台,皆为清代所建的宫殿式歇山顶建筑,那歌声正是从戏台上传来的。

来到近前,看清台上是几个坐成弧形的老汉和婆娘,一如台上的演奏形式。中间拉胡的老汉翘着胡子,身体随乐声起伏,两侧的婆娘各持手鼓、竹板或者有板有点地敲着易拉罐,神态完全沉浸在歌声中。很显然,这种自发的街头歌唱组合,和其他城市里的休闲老人无异,只是唱的是本地的二人台。

我也沉浸在歌声中,这时我注意到戏台楹柱的一副对联:“一船风拥入这般风景,三乡情溢出那段情由”。细思之,眼前的景象还真是典型的河曲风情,令人心醉,令人遐想。

现在的西口古渡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历史上的走西口也已成为过去,但那种蕴含其中的精神随着二人台的歌声早已传遍北半个中国,传遍长城内外、黄河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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